沒幾天趙不息就和這一片的黔首混熟了,鹹陽郊區的這方圓百裡內,沒有人不認識黑石子。
甚至趙不息的名聲也已經傳到了鹹陽城中,同時,幾個雖然不大但是地理位置頗為不錯的鋪子也悄悄開張了,這些鋪子都帶著黑石的標誌。
就連扶蘇也聽說了自己這個妹妹做的事情,還對左右近臣稱讚了趙不息一番。
田地上的味道總歸是不好聞的,尤其是先前秦朝廷的農官已經在鹹陽附近推廣開了堆肥之術,田地附近的味道就更不好聞了。
可這些黔首早就習以為常了,他們喜歡看著田地吃飯,田地裡長出的麥子就是他們未來的飯。
一群人蹲在田頭,一個卷著野菜的蒸餅,就著涼水,一點肉絲也沒有,吃的也津津有味。
趙不息也跟著這些黔首一起吃飯,但她有肉,燒好的紅燒肉,放在罐子裡裝著,趙不息打開罐子,肉香味頓時嗖地竄出來,引得四麵八方的黔首各個涎水直流。
可他們也知道這肉是貴人才吃得起的,隻敢拚命地翕動鼻子聞著肉味,沒有一個敢開口討要的。
趙不息數了數自己周圍這一群黔首的數量,乾脆將自己罐子中的肉用筷子夾起幾塊來,一人分了一塊。
嘴
裡含著肉,幾個黔首仔細品著,舍不得地一次隻咬一小塊,細細嚼著。
吃不言寢不語,這樣的規矩禮數在黔首之間是沒有的。
沒一陣眾人就打開了話匣子,七嘴八舌的聊了起來。
聊著聊著就扯到了趙不息為什麼會發善心借給他們農具上來,趙不息說了那天的事情,而後有人告訴了她那個女人叫常妮,趙不息才知道那女人的名字。
原來這女人家中先前也是富過的,常妮父親曾在秦朝廷中擔任底層小吏,當初把女兒嫁給她家死了的男人也是因為這男人當時已經是公士了,常妮她爹看中了這個才把女兒嫁給他。誰知道好景不長,那男人成親還沒兩年就又被征召上了戰場,一去就沒能回來。
常妮抱著兩個還不會說話的孩子在春日送彆了她的丈夫,可那年冬天等回來的隻有一身破甲還有她丈夫拿命換來的這兩頃地。
“常妮家還留下了百畝地哩,哎,我是公士,就分了十畝地,一大家子人都養不活。”一個隻剩下一條胳膊的男人蹲在地上,邊吃餅邊感慨著。
“還不如那時候死在戰場上,還能給爹娘妻兒撇下頃地。”
另一個婦女也念念叨叨:“可不,我家那口子也是公士的爵位,說能發地發宅子,可現在也沒看著田地。”
眾人唏噓起來,頓時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起來。
鹹陽是秦國都,這邊的黔首幾乎都服過兵役,上過戰場的竟然達到了一半人還多,隻是回來的人就很少了,回來的這些黔首日子過得也不好。
秦**功製度十分完善,對有爵位之人賞賜也十分豐厚,希望的就是軍用命,勇猛不怕死。
這套軍功製度實行了百年也沒出差錯。
可秦國的幸運是誕生了嬴政這位偉大的帝王,秦軍功製的不幸也是因為秦國誕生了嬴政這位一掃**,南收百越、北擊匈奴的君王。
滅六國平南越這等開疆擴土的功勞太大了,又是在短短十幾年的時間內就完成了,軍功分到每一個參戰的士卒身上都還有不少,可秦朝廷卻拿不出來那麼多賞賜了。
——原本幾十年才能打下來一小片地方,那點軍功秦國完全可以支付得起,而等到幾十年之後再打仗的時候上一次獲得軍功的老人都已經死了。
秦的土地製
度是授田製,國家所有的土地所屬權都屬於秦王一人,土地不允許私人買賣,土地總會再從秦人手中流回秦王手中的。
先前軍功不多的時候完全可以在漫長的幾十年中達到黔首到秦王的土地循環,可嬴政上位以後武德充沛,秦國世世代代祖輩沒有啃下來的地方嬴政隻花了十幾年就都打下來了,甚至還不滿意,還在往南打往北打。
平定天下的龐大軍功直接把秦軍功體係給衝垮了,秦朝廷根本兌現不了這麼龐大的軍功。
結果就是有許多底層士卒和士官拿不到自己應該得到的東西,讓他們頗為不滿。
秦朝廷失去了信用,後果是極為嚴重的,他們最堅固的根基——老秦人,開始對秦有了不滿。
秦人的鮮血並沒有為他們和他們的家人換來利益。
在始皇帝還在的時候,他尚且還能以自己頂尖的個人威嚴穩定住民眾,可這些還沒有露出水麵的東西不會一直被隱藏在水麵之下的。
當秦朝廷出現衰弱的時候,潮水退去,那時候這些高高在上的王侯將相才會驚然發覺他們最大的依靠不知不覺間竟然不見了,可那時候已經晚了。
昔日橫掃天下的秦人在短短十幾年之後就變成了一衝就散的散沙。
他們的軍心已經不在了。
沒人願意平白無故流血送命。
趙不息沒有出聲,她就抱著罐子蹲在黔首之中傾聽著,聽著鹹陽城,這座秦國數百年的國都腳下老秦人對朝廷的不滿。
沒有一個黔首敢把他們的怨言告訴秦朝廷的王侯將相,可這些黔首卻敢在和他們一起蹲在田頭吃餅子、將肉分給他們的黑石子身邊抱怨這些事情。
這些黔首中知道趙不息是秦朝公主的人並不多,他們知道的是教他們種地,還好心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