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後,藝美樓頂層展廳。
《校園印象》仍立在牆邊,端端正正,安靜恬淡,似知道會有人來歸還它的缺失,拚湊它的完整。
三人來到畫作麵前,羅漾將兩條畫布放到地上,蹲下伸手去扶畫作兩側,想從背麵把固定在內框上的畫布拆下來,隻有將畫布完整平鋪,才能拚好畫作。
可他才碰到那幅畫,展廳裡忽然照射進刺眼陽光,夏日般明亮滾燙。
畫作在這光芒裡騰空而起,從羅漾手中脫離,懸停在展廳之上。
羅漾、方遙、於天雷一齊抬頭,隻聽窸窣聲響,畫布四周緩緩展開,失去包裹的內框咣當落到地上。
隨著畫布在半空舒展平整,地上的兩條倏然而起,迫不及待回到畫布兩側。
展廳裡刺眼的陽光開始變得柔和,敞開的窗口吹進徐徐微風,仿佛從盛夏回到春日。
就在三人麵前,那拚接完整的畫布竟然開始“自我修複”,拚接處一點點融合,連被射釘槍固定過的痕跡都開始消弭。
“那個真的是人影!”於天雷驚訝出聲。
在畫作接近邊緣的右側下方,那幾筆正好落在裁切處的深色,曾有一多半被裁掉,一少半留在畫作上,如今拚湊完整,一個遙遠的、小小的、模糊的人影。
沒人能證明那是張雅樂,你說誤入畫家取景框的路人、同學都成,可裴正害怕到必須從將這人影裁成兩半。
為了平衡裁掉的畫作構圖,又將左邊同樣裁掉了窄窄一條。
可惜,即使左右都裁過的畫,仍不可避免有了失衡感,即使一切兩半的人影,還是讓偷竊者惶惶不可終日。
最後一處“傷痕”修補完畢,畫作終於完好無損呈現在旅行者們麵前,那是這幅作品最初的樣子,也是最完整的、屬於張雅樂的《校園印象》。
刹那間,畫作裡一切曾經的陰森、詭異、不可名狀的幽暗全部消失,恬淡的色彩流淌起來,畫中的一切都好像有了生動的氣息,鮮活的生命,滿校園的春風拂過建築,拂過草木,拂過風景裡唯一的身影。
那就是張雅樂,這一刻每個看畫的人都知道。
年輕的畫家站在自己的風景裡,春日之下,世界是明媚的,陽光的,溫暖的,美麗的。
一束光穿透春日,投遞給旅行者們——
主線行程:【化我者生,破我者進,似我者死】(+10%,當前進度100%)
盒子寄語:恭喜你完成主線!
羅漾立刻抬頭,等待著投射屏浮現更多信息,或許是光影回放,或許是其他,隻要能解答未儘的疑惑,給這場旅途一個塵埃落定的結局。
然而恭喜完主線的投射屏,就這樣毫不留戀消失了。
緊接著整個展廳飄起童趣歌聲。
“我有一個,美麗的願望,能為旅人去指引方向~按出盒子,一個就夠了,會帶來許多的許多的光芒~”
篡改歌詞的BGM又出現了,還是全新版本。
羅漾三人循聲而望,展廳側麵兩扇窗之間赫然一台完全沒見過的販售機,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外形與曾經那台七彩炫光五顏六色的相比,簡直低調到樸素。
綠色機身,通體泛著綠色熒光,乍看像逃生通道標誌牌成了精,玻璃透視窗裡滿滿的盒子,玻璃右側貼著的操作說明簡單扼要:按下盒子,給你出口。
“新的販售機!”於天雷興奮得一口氣衝到機器前,待看清操作說明,高興裡又湧起些許複雜,“難怪說找到新販售機就找到出口,你直接說主線進程100%不就完了!”
也不知是抱怨機器還是抱怨黃帽鴨,反正兩個可能都聽不到,隻有天雷同學口嗨。
眼見著隊友就要按盒子,羅漾下意識出聲:“等……”
“嘩啦——”
於天雷已經按完了。
彎腰從出貨口裡撿出盒子,他困惑看向羅漾:“你剛才說什麼?”
羅漾想說等一下,那個我們以為拚完畫作就會有答案的問題,答案並沒有出現。
但還沒等他開口,機器背靠著的牆壁突然震動起來,然後那一塊牆壁就在他們眼前緩緩消失。
兩扇窗之間沒了牆壁露出的應該是樓外,展現在旅行者麵前的卻是一條淡綠色落地玻璃搭建的長方形通道,仿佛樓與樓之間的連廊。
同一時間,於天雷獨自收到聖誕襪的旅途信息:你的旅途已結束,請帶上盒子從出口離開。
看完半空的於天雷立刻提醒兩位隊友:“我吊墜出信息了,這是出口絕對沒錯,你們趕緊按盒子,拿了盒子就能走!”
方遙從善如流上前,按下販售機,很快取出屬於自己的盒子。
羅漾不再猶豫,出口已經出來了,他不可能帶著隊友一起冒著節外生枝的風險繼續留在這裡。
幾步來到販售機前,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放下那些困惑和雜念,手伸向按鈕。
可就在即將碰到的一刹那,販售機的玻璃反光裡,羅漾再次看到那幅《校園印象》。
畫仍浮在半空,色彩仍在流動,像一個漂亮又安靜的朋友,目送他們離開。
無數聲音在羅漾腦海裡此起彼伏——
【老師總說,我們要有自己的風格,不能亦步亦趨地模仿他,化我者生,破我者進,似我者死,我都把他這句話倒背如流啦……】
【但是我最近忽然想通了,為什麼和自己的老師像就一定是模仿呢,我們向老師學習,作品裡沒有一點老師的影子才奇怪,重要的是畫裡有自己的東西,對不對……”】
【我覺得你會是我最好的作品,真的……】
年輕畫家對著畫布的自語,洋溢著熱切的快樂與滿足。
【可能他真的就隻是想要回自己的畫……】
【其實那家夥挺單純的,沒什麼心眼……】
【還有一回我回畫室拿東西,裡麵就他一個人,畫板旁邊還放個小鏡子,偷偷在那兒自畫像呢……】
曹世龍明明在說情敵,勾勒的卻是一個單純可愛的同學。
【你們知道他看著自己畫的時候是什麼表情嗎,比他媽看著我都深情,他的眼睛永遠在他的畫上……】
【我他媽都跟裴正談好了,可雅樂就是不答應,他說每一幅畫裡都傾注了他的感情,畫就和他的愛人一樣……】
【他一點都不喜歡我,他隻愛他的畫!】
所有的溫馨到了顧寧這裡陡然生變,羅漾在腦內近乎歇斯底裡的控訴中猛然抬起頭,看向方遙。
方遙本就對羅漾遲遲不按盒子感到奇怪,又突然被沒頭沒腦地盯住,正想皺眉,卻聽見羅漾問:“方遙,你說旅途中的一切都是意識投射,那這些意識僅限於人嗎?物品會不會有意識投射?”
這個問題方遙沒有深入研究過,不算太認真地想了想,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大概?”
大概是有的,但誰知道呢。
可對於羅漾來說已經足夠了,他又去問另一位隊友:“於天雷,你說如果一個人特彆喜歡一樣東西,真的對這樣東西傾注感情,東西會給他回應嗎,會同樣喜歡上這個人嗎?”
“人……物戀?”於天雷不愧是懂愛情,短短幾秒就給羅漾描述的情形歸納出精準定義,但這對於隻修習過人類愛情的天雷同學有點超綱,思索半晌才鄭重點了頭,“萬物有靈,我覺得會。”
羅漾衝他笑一下,久違的豁然開朗:“我也覺得會。”
所以裴正剛剛偷了畫就對畫中人影心生恐懼,所以裁掉的畫怎麼都銷毀不掉,那時的張雅樂尚未自殺,而是陷在舉報失敗和網絡暴力的雙重重壓下,一個連自己生命都快撐不住的人,哪能給裴正造成“恐怖的不可抗力”。
所以當主線越往後走,當支線全部完成,一次次光影回放讓張雅樂變得豐滿、清晰、鮮活,那種違和的割裂感就越深,一個曾經那麼純粹、溫柔的人,連生命的最後都沒指責顧寧一句的人,會在結束自己生命後化作怨靈?
“我們從頭到尾都想錯了,造成這一切的不是張雅樂,是這幅畫,”終於,販售機前的羅漾轉過身,重新看向半空的《校園印象》,“是這幅畫讓裴正產生恐懼,是這幅畫為張雅樂報仇,是這幅畫要幫自己的畫家找回最完整的作品,‘似我者死’從來都不是張雅樂的恨,而是這幅畫對創造它的人的愛。”
裴正以為裁掉畫中人影,畫就不會再可怕,錯了,隻要他不把畫還給張雅樂一天,畫就折磨他一天。
自己和方遙、於天雷都以為“似我者死”是詛咒,也錯了,那是年輕畫家經常對著畫布的自語,畫記住了,從那一刻起,這就是它的情話。
“叮叮當~”
一封雪花信箋隨著一張紙共同飄進展廳,信箋懸停在羅漾麵前,紙張卻飛向半空畫作。
“這裡還有成就?”於天雷驚呆,卻在下一秒看清飛向畫作的紙,頓時更驚,“那是張雅樂的素描——”
本應在隔壁展廳的、張雅樂的素描自畫像,仿佛被一雙手托著輕輕送到《校園印象》的畫布上,悄無聲息覆蓋上畫作裡的人影。
人影變成一張對鏡傻笑的臉。
畫布裡所有的美好色彩,暖風,青草,灌木,陽光,甚至聳立的樓宇,都向那張笑臉擁去,恍若一個無比珍惜又小心翼翼的懷抱。
雪花信箋又往下飄了飄,幾乎貼到羅漾眼前,仿佛在提醒旅行者我還在這裡呢——
致我的朋友羅漾:
隻有最柔軟的心,才能洞察最深情的秘密。
恭喜你解鎖成就【柔軟的心】
恭喜你在這場旅途中解鎖全部成就!
真為你感到驕傲,前進吧我的朋友,迎著疾風,迎著暴雨,迎著凶險與荊棘,不要問為什麼都是壞東西,你以後會懂的,總之踏上永不停歇的旅程,你將找到世界的終極意義。
落款:黃帽鴨(火漆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