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間有乾燥的風,頭頂上是一望無際的藍,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此地何地。
“羅漾,你躺這兒乾嗎,導遊喊咱們集合了。”一個開朗的男聲傳來。
羅漾茫然,想起身看,卻發現連跟手指都抬不起。
對方已經走到他身邊,低頭發現異樣:“你怎麼滿臉汗,嘴唇都白了,不是中暑了吧,”說著連忙蹲下把人扶起來,關切地問,“還能走嗎,我架著你,咱們趕緊回車裡,導遊那兒有藿香正氣。”
這是一個比自己大幾歲的青年,二十三四?身高跟自己相仿,但肌肉練得很漂亮,雖然現在穿著戶外服看不出來,可羅漾記得剛上飛機的時候對方曾把外套脫下來過,隻穿一件短袖,當時他還問過對方是不是專業的健身教練。
……都想起來了!
羅漾情不自禁抓住對方手臂:“唐猛。”
唐猛讓他奇怪的舉動弄得哭笑不得:“行,這我就放心了,不光沒曬傻,還挺有勁兒。”
連天的沙漠,遠處起伏的沙丘上數輛奔馳的越野車,他們在轟鳴中一次次駛向沙丘最高點,又急速俯衝,像在沙漠裡衝浪。
今早介紹行程中的娛樂項目時,導遊說這叫“衝沙”。
記憶全部回籠。
他叫羅漾,今年十九歲,就讀S大,正在大一剛結束的暑假,獨自報了一個來內蒙古騰格裡沙漠的旅行團,準備體驗一把大漠黃沙。旅行團在機場集合出發的時候,他就認識了唐猛,兩人年齡沒差幾歲,又都性格挺開朗,在飛機上的座位號還連在一起,於是作為團裡唯二單獨出行的旅友——彆人都是夫妻、情侶或者全家出行——他倆順理成章搭成小組,倒是讓最怕有人單獨行動的導遊省了不少心。
複蘇的記憶不止這些,從五六歲有記憶起到現在的點點滴滴,父母,親人,同學,朋友……一切成長的快樂與煩惱,所有經曆的雞毛蒜皮與刻苦銘心,羅漾也都記得。
可他同樣記得異國的小鎮蘇醒,戴著古怪的吊墜,進入懺悔室,進入記憶迷宮,進入【不為人知的他】。
還有方遙。
這讓羅漾感到一種極度違和的時間差,一方麵,他正在騰格裡沙漠旅行,並不知道後麵會發生什麼事,他關於現實的記憶時間點就截止在這裡,一切都仿佛是正在實時發生的;可另一方麵他又很清楚,自己應該隻是回到了過去的記憶裡,然而這段過去和他在異國小鎮蘇醒兩者之間,隔了多久,發生過什麼,仍舊空白。
隨著羅漾和唐猛歸隊,旅行團集合完畢。
“好的,咱們人全了,”導遊拿著擴音器,還要大聲喊,畢竟想在一望無際的沙漠裡讓聲音聚攏,實在不容易,“接下來我們要去月亮湖度假村,今天晚上就在那裡住——”
“王哥,”旅行團裡有跟導遊混熟的,直接稱兄道弟,“能不能在沙漠裡紮帳篷啊,都到大自然了,住度假村多沒意思啊。”
導遊還沒吱聲,旁邊同行的媳婦兒就掐了他一下,沒好氣道:“你能不能看看行程,到了月亮湖單獨有一天晚上是在沙漠露營。”
“啊,那就行。”提問的哥們兒大大咧咧一笑,被掐了還挺美滋滋。
整個旅行團被這對小夫妻逗笑,就唐猛搭著羅漾肩膀歎口氣:“單身,看不了這個。”
羅漾回過神,調侃著接了一句:“你還愁找不到女朋友?”
“真找不到,”唐猛一本正經,“我要的是那種靈魂伴侶,一眼萬年。”
羅漾怔了怔,莫名被這四個字觸動到了。
回到車上,唐猛問導遊要來了藿香正氣水,塞到羅漾手裡:“給。”
“謝了。”羅漾其實已經不暈了,但還是沒拒絕對方好意,喝了幾小口,然後在中藥材極其醒神的氣味裡,望向車外廣闊的大漠和碧藍無際的天。
不久之前,他剛到過另一片沙漠,即使現在恢複了人生前十九年的記憶,那也是他經曆的第一次沙漠暴雨。
大巴車開始行駛,窗外不斷掠過的沙漠連成一片蒼涼的黃。
羅漾向後靠近座位裡,短時間被大量灌入記憶的最後一絲不適退去,思緒徹底清明,吊墜也隨之投射——
主線行程:【煤氣燈探戈】(+10%,當前進度25%)
盒子寄語:混沌者不知黑暗將至,恐懼隻是黑暗到來的那一刻,清醒者明知黑暗將至,恐懼就變得無比漫長。
羅漾坦然看著信息屏消失。
寄語無非是想告訴他,等死比死亡更難捱,但如果這真是他曾經曆過的“至暗時刻”,那再經曆一次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