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聲音和他說。
不是父親,不是母親,不是任何一個小孩兒曾聽過的聲音,卻比他聽過的所有聲音都更加慈愛,神聖,令人心往。
【隻有徹底的分崩離析,才能看到新大陸和光。】
方遙聆聽著聖音,身體忽然獲得自由,一切恐怖景象消失,他變得輕盈,死亡似乎成了美好的代名詞,它可以斬斷疾苦,消弭仇恨,讓靈魂前往無憂國度。
隻是雨聲很煩。
即使潮濕氤氳都已不在,四周變得溫暖乾燥,那片下雨的地方早就飄得很遙遠,卻仍偶爾有那麼一兩聲,像雨滴落在沙土。
方遙在恍惚中摸自己的衣服口袋,似乎這裡應該存放著某些能讓他抵禦雨聲的東西,苦的,酸的,辣的,直衝鼻腔的,所有意想不到對味蕾的刺激都包裹在糖衣裡,令人心安的味道。
可他沒找到。
【塵土仍歸於地,靈仍歸於賜靈的神。】
雨聲又來了,甚至蓋過了令人心馳神往的聖音。
方遙煩躁地抬手捂住耳朵。
世界在這一刻靜止,包括時間。
雨聲,聖音,連同宇宙中所有的響動,全部消失。
然後方遙聽見了自己——
“我不喜歡下雨聲。”
“……”
“原來除了吃糖,捂住耳朵也行。”
自己在跟誰說話?中間模糊掉的那句,明明應該有一個人在應答。
【死吧。】
【你不要害怕,因為我與你同在。不要驚惶,因為我是你的神。】
聖音成了思緒的乾擾,方遙煩躁不已:“閉嘴——”
天地刹那光明。
晴空耀眼,沙丘連綿,一泊靜湖像月亮落在黃沙大漠,方遙躺在湖邊草叢裡,渾身濕透,鼻子嘴巴裡還嗆著水,激烈地咳嗽好半天,才緩過氣。
主線行程:【煤氣燈探戈】(+20%,當前進度35%)
盒子寄語:在記憶中死裡逃生的感覺怎麼樣?
挺好的。
一身狼狽的方遙,仰躺在地對著半空信息屏淡然一笑,虛弱,卻愉快。
雖然上一秒他才差點把自己溺死,但這一秒什麼都想起來了,也算值。
他叫方遙,來自雲-0127,仙女座星係域內外全麵安全調查局-域外分局調查員,目前休假中。
說“目前”不太準確,這個時間點應該也是假的,因為現實裡的他正以失憶狀態參與一場奇怪旅途,而現在這場旅途將“目前”這個時間點以前的記憶都還給他了,以後的仍是空白。
……真的都還給他了?
方遙望著足以令人暈眩的強烈日光,總覺得那些最黑暗的年少時光裡,仍缺了些什麼,像拚好的拚圖少了一塊,又像寫好的字漏掉一筆。
思索片刻,無果。方遙不再浪費時間,轉而關心起目前處境。
顯然,此時此地仍是他的“某段記憶”,並且不需要他費心回憶,因為置身其中,有一種很真實的“正在發生感”。
方遙完全清楚自己在哪裡,正打算做什麼,以至於貼合在手腕內側的隱形通訊器響起時,他沒半點意外。
通訊接通,隻有接聽者能收到的音波傳至耳內,一個年輕男聲,活潑親切:“小遙遙,度假怎麼樣啊……”
啪。
通訊結束。
幾秒鐘後,提示音再起。
方遙理都不理,起身拍拍衣服上沾的沙土,視線越過湖麵,眺望遠處一些隱隱約約的帳篷。
那邊是月亮湖營地。
“方遙——”通訊器直接傳出聲音,對方使用了緊急工作情況下的強製通訊功能。
“嗯。”這一次方遙總算給了回應。
年輕男聲鬆口氣,下一秒又哀怨起來:“喊昵稱才能體現我們同事關係的親密,你怎麼總是冷酷無情。”
方遙蹙眉,認真考慮要不要將通訊器徹底關閉,強製也無法接通那種。
好在對麵開始說正事兒:“你不在雲星?”
“我在休假。”方遙提醒。
“那也跑得太遠了吧,”對麵直截了當地問,“你現在在哪兒?”
方遙看看周圍環境:“天很藍,水很清,晝夜溫差有點大。”
年輕男聲:“……”
方遙:“有事?”
年輕男聲:“沒事不能找你閒聊?”
方遙:“沒時間。”
年輕男聲:“你不是在休假?”
方遙:“所以沒時間。”
通訊器裡安靜片刻,收斂玩笑,語氣正經起來,“方遙,你是不是在地球?”
方遙:“地球坐標,北緯37°30′至40°,東經102°20′至106°,這個範圍內的沙漠區域。”
年輕男聲:“……要不要回答這麼精確!”
方遙:“你問的。”
年輕男聲:“不怕我告訴組長?”
方遙:“他知道。”
年輕男聲:“啊?”
方遙:“他對每一個組員的行蹤都了如指掌,但沒必要的他不講,所以他是組長。”
年輕男聲:“……我怎麼感覺你在內涵我這個副組長?”
方遙:“沒有。”
年輕男聲:“這還差還不多。”
方遙:“是明示。”
年輕男聲:“……”
他為什麼要想不開跟這家夥通訊!
可該說的還是要說,畢竟大家一起從新人過來的,他不想看著方遙惹麻煩,甚至是以身涉險:“聽我的,趕緊回來,這隻笛謬的抓捕工作既然交給總部了,就跟咱們域外分局再沒關係,而且總部那邊也已經派隊過去了。”
“我知道。”
“那你還追去地球?”
“我在休假。”
“……”
“沒事了?”
有事也不聊了,不然年輕的副組長怕自己被氣得隻剩一口氣,熬不到當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