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漾認真觀察這個叫做萊斯的男人。</br></br> 舉止得體, 風度翩翩，若他沒有穿神父長袍，而是換上西裝, 將會是非常儒雅的紳士, 即使此刻他的背後站著一排持械信徒, 那些戾氣也沒有沾染到他身上半分。</br></br> “請坐。”萊斯在單人沙發裡坐下，請旅行者們坐到對麵的長條沙發。</br></br> 不大的長條沙發，僅能容納四到五人，但十位旅行者輕鬆坐下——幻影跑車練就了他們節省空間的本領與默契。</br></br> 方遙靠著沙發最邊上的羅漾，倚坐在沙發扶手，隨時可以起身的位置。從進門開始，他的視線就未曾從萊斯身上移開。</br></br> 有人和方遙、羅漾一樣在觀察BOSS, 也有人在不著痕跡打量屋內環境, 畢竟萬一等下情況突變, 這裡很可能成為戰場。</br></br> 兩層，樓下是重火力, 路上是遠程狙擊, 客廳一扇窗，破起來應該不難, 電燈開關在左側牆壁。</br></br> 嚴陣以待的氣氛裡，隻有萊斯是從容的, 示意身後的信徒們先放下槍口，不要把場麵搞得太緊張，而後兩手交叉輕輕抵在下顎，似在思索著怎麼處理眼前的不速之客：“明天就是獻祭日，你們的到來讓我很煩惱。”</br></br> 他有一雙綠寶石般的眼睛，鑲嵌在深邃的眼窩裡, 同他好聽的聲音一樣純淨。</br></br> 槍口垂下了，槍卻還握在這些肌肉猛男信徒手裡，每一句錯誤的應對都可能引爆殺機。不善言辭的旅行者們自覺靜默，將“外聯任務”交由羅漾、太歲神這種擅長商務談判的，或於天雷、燒仙草這種開朗話多的。</br></br> 然而誰都沒想到最先出聲的是方遙。</br></br> “一個由你偽造出的毫無意義的獻祭儀式，就算被我們破壞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br></br> “偽造？”萊斯看向他，純淨的寶石綠對上漂亮的淺棕色眼眸。</br></br> “怪物不需要吃人，更不需要獻祭，但你需要，”方遙幾乎不給對方任何周旋餘地，淡然而冰冷地陳述著，“隻有‘怪物吃人’，你才能利用恐懼控製小鎮。”</br></br> 萊斯笑意溫和：“所以我讓‘怪物吃人’變成了現實。”</br></br> 旅行者們愣住，這就承認了？承認是他在背後利用怪物，操控一切？</br></br> 可羅漾卻從萊斯的身上看到一絲熟悉影子，那是極度自負者們共有的氣息。在這裡，也在【不為人知的他】裡，兩個同樣認為自己能夠絕對掌控一切的男人，他們從不介意將真實想法清晰闡述，甚至於樂在其中，因為看著知曉全部卻又無力逃脫的服從者，遠比引誘無知者入局更令他們滿足。</br></br> 這一刻，羅漾終於明白為什麼向來懶得往前爭的方遙，卻在麵對萊斯時最先開口了。</br></br> 大白團子透過黑袍神父，看見了另一個夢魘。</br></br> “準確來說，米狄爾也沒有吃掉他們，”萊斯輕聲吐露怪物的名字，溫暖的聲音卻說著最殘忍的事，“它隻是吸乾了他們的水份。一年一個祭品，自獻祭日後，小鎮幾十年再沒有發生過雷蒙一家那樣的慘案。當獻祭日真的保證了小鎮的安寧，你就不能說它是偽造的。”</br></br> “沒有你，小鎮也會安寧。”方遙說。</br></br> “想殺我？”萊斯笑了，全然的放鬆，“不要著急，會給你們機會的，但在那之前，我依然覺得咱們彼此之間需要好好聊一聊，說不定就互相理解了。”</br></br> “不可能。”兩個聲音幾乎同時，沉穩否定的是太歲神，斷然拒絕的是燒仙草，兩人因為沒料到對方也開口，還互相看了一眼。</br></br> “為什麼不可能呢，”萊斯神父反問，慢條斯理道，“就像我剛剛說的，當獻祭日的確保證了小鎮安寧
，它就是真實的，同樣，當你們的痛苦和恐懼是真實的，那記憶迷宮裡的至暗時刻就不再是幻影，而是你們真真切切又經曆了一遍……”</br></br> 迷人的綠色眼睛悠然看向Ske：“我說的對嗎，差點被旅途隊友殺掉的可憐隊長？”</br></br> Ske渾身一僵，拳頭不自覺握緊。</br></br> “還有你，”英俊的神父轉向武笑笑，“生活費捉襟見肘卻還要勾引彆人男朋友的女大學生。”</br></br> “我沒有！”武笑笑大聲反駁，卻還是難堪得白了臉。</br></br> “你就更慘了，”惡魔般的視線移到羅漾身上，“旅行團那麼多人，最終隻有你活下來了，永生都要背負‘踩著他人屍體才活下來’的十字架，你也是記憶迷宮裡唯一真正找到自己原罪的，不想獲得神的寬恕嗎？”</br></br> 羅漾想反駁，然而唐猛的身影不受控製躍入腦海，那個處於人生最低穀仍舊開朗的、隻想出來散散心的青年，僅僅是陪他一起出去尋找走失的孩子，卻最終在他麵前劈開兩半，噴湧出某種絢爛又粘稠的未知生命體……</br></br> 裡世界另一端。</br></br> 高速公鹿麵色凝重，不妙，很不妙，原“瀑布鎮的陰影”在50%這裡就是一個極凶險的難關，隻不過那時是“旅行者初次直麵怪物完全體”，現在兩個行程融合，變成“初次直麵神父”，這個叫萊斯的男人取代怪物成為了主導旅途的BOSS。</br></br> 他將“煤氣燈探戈”裡的一切手段全部移植過來，將玩弄對象從旅行者擴展到整個瀑布鎮，他的到來完全顛覆了“瀑布鎮的陰影”這一高速公鹿再熟悉不過的旅途。</br></br> 也正是因為清楚萊斯玩弄人心的厲害，高速公鹿更為畫麵裡的旅行者們捏把汗。</br></br> 沒人能夠坦然麵對，生命裡最難堪、最傷痛或者最恐怖的至暗時刻，被當眾揭開，旅途列表裡的武笑笑、Ske、羅漾的狀態都在惡化。</br></br> 武笑笑的眼圈已經紅了，“勾引彆人男朋友”這種侮辱性指控，你讓她怎麼在當下立刻自證清白？</br></br> Ske則是另一種精神傷害，萊斯隻需要重複他的傷痛，足以讓他重陷不堪回憶。</br></br> 對待羅漾，萊斯則是前麵兩種的雙管齊下，既使指控了“你背負人命”，又讓他想起那些至暗光影。</br></br> 並非每個旅行者都有這樣慘痛的至暗時刻，所以萊斯很聰明，他隻挑真正有創傷的人說，這種情形其他人就會很難辦，因為他們並不清楚這三人到底經曆了什麼，想去幫著反駁都無從開口。</br></br> 隻要武笑笑、Ske、羅漾中有一個能從精神乾擾中擺脫出來，便可以止住當前完全被萊斯帶入節奏掌控的氣氛，可目前看希望渺茫。</br></br> “不過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都沒有你精彩……”</br></br> 畫麵裡再度傳出富有磁性的好聽聲音。</br></br> 還有可以讓萊斯攻擊的慘痛記憶？比前麵那些已經讓羅漾三人或【心神不寧】或【瀕臨崩潰】的更黑暗？</br></br> 是誰？</br></br> 高速公鹿定睛去看，黑袍神父這話竟是對著方遙說的。</br></br> 這不是兩人第一次視線交鋒，但不久前還可以與黑袍神父勢均力敵一問一答的方遙，卻在四目相對的刹那，從【理智】變成【瀕臨崩潰】，精神狀態惡化之激烈直接跳過了【心神不寧】。</br></br> 萊斯甚至還沒有當眾公開他的至暗時刻！</br></br> 隔著投射屏，高速公鹿都能感覺到方遙的幾近失控，如果萊斯繼續說，他毫不懷疑方遙會直接撲上去，像野獸去撕咬獵物的喉嚨，但那樣的話，那些垂下的槍口也會馬上重新舉起，把他射成篩子。</br></br> 然而萊斯就是繼續說了，聲
音甚至是愉悅的：“我很好奇，一個八歲的孩子是懷著什麼心情，親眼見證他的父親把他的……”</br></br> 【旅途列表】</br></br> 遙啊遙【發瘋】</br></br> 狀態惡化到無可挽回的一刹那，投射屏前的高速公鹿呼吸驟緊，畫麵裡的方遙猛然起身，萊斯身後的一排槍口唰地舉起……種種這些卻都被羅漾一聲怒吼蓋住。</br></br> “你閉嘴——”</br></br> 想要保護方遙、絕對不能讓萊斯說出小方遙遭遇的強烈念頭，在這一刻將侵占大腦的所有黑暗記憶全部驅離，羅漾前所未有的激動，卻又前所未有的清醒。</br></br> “你彆再給我們洗腦了，是，旅行團是隻有我幸存下來了，但幸存者應該感恩，而不是愧疚，造成這一切的是營地裡那個可怕的怪物，我僥幸活下來，是為了更珍惜以後的生活，不是為了讓你PUA的！”</br></br> 高速公鹿詫異，羅漾打斷萊斯分明是為了方遙，可他打斷後說的卻都是自己的事，就像……就像在故意把話題，或者說萊斯的“精神攻擊”引回自己身上。</br></br> 羅漾的聲音，明顯讓方遙找回一絲理性，從【發瘋】回到【心神不寧】，和上次“跳級惡化”一樣，這次是“跳級好轉”，直接略過了【瀕臨崩潰】。</br></br> 高速公鹿：“……”所以你的精神狀態就不能循序漸進嗎！</br></br> 變的不止是方遙狀態，還有旅途裡的氣氛，就像高速公鹿之前想的，隻要有一個人從萊斯的節奏裡掙脫出來，局麵就不再那麼難。</br></br> 羅漾創造了這個轉機。</br></br> 他的控訴也成功帶動隊友。</br></br> 比如於天雷，已然憤慨，挺身而出：“萊斯是吧，你彆柿子光挑軟的捏，人光挑慘的講，”他算看明白了，這他媽不是欺負人嗎，“有能耐你說說我！”</br></br> 談話節奏的被打亂讓萊斯皺眉，方遙沒有撲過來給他明正言順下令開槍的契機，更是遺憾又掃興，但他還是如於天雷所願，將目光投向對方：“你的過往實在乏善可陳，如果沒有父母的財力，你將一無是處。”</br></br> “誰說的，”於天雷嗤一聲，“我還有帥氣的臉，豐沛的發量，傲人……呃，在認識方遙、羅漾、太歲神、Ske之前傲人的身高，再說憑什麼‘如果沒有父母的財力’，我爸媽就是有錢，白手起家，勤勞致富 ，憑什麼‘如果沒有’。”</br></br> 太歲神、暴打鮮橙、火龍果、地藏、一匹好人：“……”合理。</br></br> 燒仙草：“……”跟你一樣一米八八就不配列入傲人身高對比梯隊是吧？</br></br> Ske和武笑笑不約而同深呼吸，翻滾的情緒逐漸冷卻。</br></br> 方遙眼底的驚濤駭浪，重新凍結成平穩冰層，悄然坐回沙發扶手，身體再次倚靠住羅漾肩膀。隔著衣服傳來的體溫，就像小時候曾緊抓不放的一隻手，自己的小手全力才能握住對方一根指頭，卻像握住了全世界的溫暖。</br></br> 高速公鹿眼睜睜看著【旅途列表】裡的狀態一個個變化，自萊斯開口揭破至暗時刻，受衝擊的不止羅漾、方遙、Ske、武笑笑四個，剩下的人因為擔心他們，同樣會不安，會忐忑，而現在，隨著羅漾挑頭、於天雷跟上的氣氛轉變，列表裡最後一個【心神不寧】也變回【理智】。</br></br> 直麵萊斯後的，第一次全員【理智】！</br></br> “我恭喜你解鎖，我恭喜你收獲~最好的旅行者，成就會載滿車~旅途不坎坷~”</br></br> 成就解鎖歌裡，高速公鹿還沒拿筆，信箋已經飄入旅途。</br></br> 他立刻明白過來，有既定信箋可以直接使用，說明這是原本旅途裡就有的成就，肯定不是瀑布鎮，那就是“煤氣燈探戈”了，一個在麵對
連環殺人犯萊斯精神操控時仍能恢複理智的獎勵成就。</br></br> 隻不過單人獎勵變成集體獎勵，飄入客廳的十一封信箋，像十一朵金色玫瑰掠過黑色槍口，懸停在每個旅行者麵前——</br></br> 致羅漾（方遙）（……）：</br></br> 理智者永不動搖，堅韌者永不言敗。未曾向黑暗下跪，才能昂首迎接光明。</br></br> 恭喜你解鎖成就【鋼鐵意誌】</br></br> 落款：不露白（豹紋）</br></br> 信箋消散成漫天金粉，點點落在旅行者身上，也為他們帶來成就賦予的力量。那是拔地而起的護盾，抵禦著擾亂思緒的邪惡，那是源源不斷的清水，滌蕩著侵入心神的汙濁。</br></br> 十一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堅定與清醒，甚至生出一種不可能再被萊斯精神蠱惑的錯覺。</br></br> 又或者，也並非錯覺。因為當他們發現萊斯還想繼續說什麼，幾乎每個人都搶著出聲打斷，對抗魔鬼的第一步，就是絕不能再讓他拿走談話主動權——</br></br> 地藏：“神父，我覺得你不用白費力氣了。”</br></br> 一匹好人：“真的不用了，記憶迷宮裡原景重現都沒讓我們發瘋，你憑什麼覺得一頓嘴炮輸出就能讓我們崩潰。”</br></br> 武笑笑：“同樣的招數，用兩次就不靈了。”</br></br> 火龍果著火：“我覺得可以繼續聊怪物的事，你剛剛說他叫米狄爾？是流星的英文發音teor？”</br></br> 暴打鮮橙：“或者說說為什麼過了六十八年，你還是三十五歲，有什麼青春永駐的保養秘籍？”</br></br> “好吧，”萊斯帶著笑意，截斷此起彼伏的話語，看向十一位旅行者的目光，溫暖而友善，“與你們聊天很愉快，願神寬恕你們的罪孽。”</br></br> 旅行者們心裡一緊，這話裡話外是要……“送客”？</br></br> 果然，說完這些的黑袍神父，優雅抬起左手，向著十一人方向輕點一下手腕。</br></br> 大家多少也看過幾部黑丨幫電影，這不就是大佬指揮小弟們“清場”的典型手勢？！</br></br> 送客，物理超度的那種。</br></br> 連喊一句“不好”或者“快跑”的時間都沒有，身體本能遠比大腦更早行動，旅行者們猛然跳起撞翻沙發。</br></br> 光頭肌肉信徒們舉起槍口。</br></br> 直接發動的十丨字丨弩射中沙發翻倒的靠背，鋒利箭頭深深沒入。</br></br> 同一刹那，屋內燈光被以極快速度移到牆邊的太歲神成功關閉。</br></br> 黑暗裡，人群四散，槍聲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