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海馬上正了神色，他的大少爺這些年過得多辛苦他是知道的，可是就算過的這麼艱難，大少爺也從未求到他麵前來，偶爾他偷偷給幾個孩子送點吃的，他的大少爺也會隔三差五的送些野味還回來。
這還是他第一次找他幫忙，徐長海馬上一口答應下來，心裡想著就算再難自己磕頭作揖也要幫大少爺把事情辦好。
華韜看明白了徐長海的意思，他輕輕的掀開蓋著蔬菜的破布：“徐叔，您在城裡路子廣，能不能幫我們介紹幾個能買這些菜的客戶？”
徐長海以為那些革委會的人又上門來了，還絞儘腦汁的想著求誰才呢，結果就看見一筐水靈靈綠油油的蔬菜，徐長海頓時瞪大了眼睛。
這已經是十一月份了，東北的天氣早就冷了，這些鮮嫩嫩的黃瓜小菜就是有錢都沒地方買去。
“這..這…”徐長海激動地話都說不利索了。
到了冬天就算是國營飯店，除了土豆白菜蘿卜也折騰不出彆的菜了，要命的上麵的領導前段時間過來檢查，見他們菜品單一，並不能滿足大眾的需求，已經幾次提出要增加菜係品種，他們飯店正愁著去哪裡找蔬菜品類呢。
這可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來了枕頭，徐長海一拍大腿：“哎呦，我的大少爺啊，你可真是幫了徐叔的大忙了。”
徐長海一激動，連以前對華韜的稱呼都喊出來了，見到華韜驀然變的傷感的眼神，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臉上，訕訕的道：“看我這張嘴，一激動就愛瞎說話。”
華韜搖頭，他知道徐叔說著話沒惡意，當年他們華家幫助過那麼多人，等他們家遭難了之後，卻隻有徐叔和衛叔他們對華家兄弟姐妹們伸出援手。
華韜不怪他們，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但受過華家恩惠，在他們遭難後不落井下石也是基本的善良吧？
可是並沒有，想起那些因為華家開倉放糧而活下來的人卻轉頭衝他們舉起手裡的石塊，華韜說不心寒是假的。
所以華韜在村子裡凶狠冷漠，也是因為被傷透了心，可出了那個環境，見到了幫助他們的人，華韜骨子裡依然是那個善良、正直努力熱愛生活的華家大少爺。
徐長海在他肩膀怕了拍沉聲道：“前一陣上頭的領導過來檢查，還批評說飯店的菜品少呢，你們這些菜送來的正是時候，這些菜不用找那些亂七八糟的客戶，我們飯店就能吃下，你等著，我去找采購員過來。”
徐長海也沒問華韜這些東西都從哪來的，他知道華家有自己的溫室，以前溫室裡種滿了夫人喜歡的牡丹和小鈴蘭花，現在大少爺用溫室種這些蔬菜一點也不奇怪。
徐長海交代過來送早飯的二牛在多送些女孩子愛吃的糕點和牛奶過來後，就匆匆的跑去找飯店的采購員了。
華韜笑著給她拿了一塊紅棗甜糕：“這是徐叔的拿手點心紅棗甜糕，甜而不膩，嘗嘗看。”
梁田田被被塞了滿口的甜糕，還有些懵。
小姑娘的腮幫被甜糕塞滿，鼓起一個小小的弧度，她努力的咀嚼兩下想要問華韜，他不讓她去黑市，是想要把這些東西賣給飯店嗎？可是安全嗎？
華韜拿過牛奶，梁田田接過來迫不及待的喝了兩口，把嘴裡的糕點順下去，心裡有些忐忑，仰頭看他，聲音小小的：“華韜，這個徐叔可靠嗎？他會不會對你不利，他會不會去舉報你資本家做派？要不我們還是走吧？對對對，我們趕緊走，要是走不掉真有人來抓，你就說你是過來吃飯恰好遇到我的…”
梁田田急的團團轉，語無倫次的說著。
華韜看她唇邊帶著一圈奶漬，像隻偷喝了牛奶沒擦嘴的小貓，可愛的讓人心頭發軟，再聽聽她一句一句的都是為自己考慮，她甚至沒有一句可惜那些冬天得之不易的蔬菜水果，在小姑娘的心裡，好像自己比什麼都重要。
華韜擦擦她唇邊的奶漬，拉著她坐下重新遞給她一塊奶糕讓她慢慢吃，一邊輕聲道：“放心吧，徐叔是爺爺當年去關外走貨的時候撿到的被土匪殺了家人的小孩，因為家人都死光了，爺爺就把他帶回家裡養著了，徐叔到華家的時候才四五歲大，比父親還要大，也算是爺爺的半子，隻是徐叔不愛讀書，他喜歡美食，整天跟著廚娘在廚房裡琢磨吃食，後來廚娘年紀大了，徐叔就自告奮勇的接替了她，再後來我們家遭難，爺爺為了保護徐叔，就先一步把他趕出家門，又托人把他送進國營飯店當廚師，這些年徐叔明裡暗裡沒少幫我們。”
“所以不比擔心徐叔，他不會害我們的。”華韜看著她說。
得了華韜的解釋，梁田田安心不少，她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有異能就算下鄉了也沒什麼大不了了，可真正生活在這個時代才發現，這個時代並不是有拳頭有錢就能橫行霸道的，革委會、紅小兵、批鬥、成分哪一樣都不是拳頭能解決的。
梁田田鬆了口氣的同時又去看華韜：“你就不好奇，我這些東西都是哪來的嗎？”
華韜輕笑：“你沒發現徐叔看見這些東西的時候雖然驚喜但一點也不驚訝嗎？”
梁田田回想了下，還真是。
華韜回憶從前，笑容溫柔：“以前我們家有個溫室，我爸媽沒結婚之前，被徐叔種滿了瓜果李桃和各種蔬菜，後來我爸和我媽結婚，我媽帶了不少牡丹和小蘭花過來，我爸為了得到溫室一半的使用權給我媽養蘭花，偷偷給徐叔當了半年多的試菜小廝，徐叔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是實踐在我爸身上的，聽徐叔說我爸曾經有一陣看見他就生理性的反胃，我爺爺還一直以為徐叔天賦驚人，是個天生的廚子。”
梁田田聽著嘴角帶笑的華韜講述以前的故事，也跟著微笑起來，無需刻意想象，就能感受到曾經的那個大家庭有多和諧幸福。
梁田田正聽的來勁兒的時候，門板被推開，一張含羞帶怯的清秀小臉出現在門外，手裡端著幾個肉包子進來。
華韜在她進來的時候就收起臉上的溫柔，又是一張麵無表情的看著有些凶的臉。
於玲玲眼尾含春的看了一眼華韜，嗲著嗓子道：“華韜哥哥，這是我特意讓廚房給你留的包子，你趁熱吃。”
華韜冷漠的點頭，一本正經：“謝謝，多少錢，我把錢票給你。”
華韜跟她說話，於玲玲心裡一喜，連忙搖頭，甜聲道：“華韜哥哥，不用啦，我請你吃。”
於玲玲放下托盤，殷勤的挾起一個肉包子蘸了辣椒油放到華韜麵前的小碗裡，語氣親昵自然：“華韜哥哥，我記得你的口味，辣椒油裡放了醋，你快嘗嘗是不是你喜歡的味道，你要是喜歡以後我都幫你調。”
梁田田吃著甜糕戲謔的看了一眼華韜。
小姑娘臉紅紅的看了一眼華韜又飛快的低下頭，華韜哥哥那麼聰明，一定能聽懂她的意思吧。
她在飯店乾了兩年了，自從第一次見到華韜就喜歡上了他，不顧女孩子的矜持，好幾次明裡暗裡的表白，奈何華韜就像個沒開竅的毛頭小子，對她的心意視而不見，來了也隻跟徐長海說話，她爸媽知道華韜的成分都不讓她跟華韜來往，可架不住她喜歡他啊。
華韜躲開她的手，看了一眼旁邊吃著甜糕看熱鬨的梁田田，臉色更冷了：“不用了，我不喜歡吃辣。”
怎..怎麼會不喜歡呢，有一次她偷溜進後廚，親眼看見徐長海給華韜的菜裡多加了川椒，還說他這無辣不歡的口味跟他爹一模一樣。
於玲玲被華韜拒絕，白著一張小臉站在那，泫然欲泣的樣子特彆讓人心疼。
連梁田田都有些不忍心了，偏偏華韜無動於衷：“同誌你能出去嗎？我們要吃飯了。”
於玲玲到底是個女孩子，主動表白已經是極限了，被華韜這麼拒絕臉上哪裡還能掛得住，憤恨的瞪了一眼梁田田。
梁田田無辜的眨眨眼，跟她有什麼關係，她可一句話沒說啊。
“華韜哥哥…”
“同誌，我們不熟，請不要這麼稱呼我，我不想讓人誤會。”華韜語氣嚴肅的看著她。
於玲玲咬著嘴唇楚楚可憐的看著華韜，卻沒等到華韜的心軟，流著眼淚捂臉跑了出去了。
等人跑出去，梁田田酸溜溜的開口了：“哎，小姑娘被你罵哭了，你不去哄哄嗎？”
華韜不解的看她：“我為什麼要哄她？”
梁田田眨巴眨巴眼睛湊近華韜：“哎，你真不知道剛才那個小姑娘喜歡你嗎？”
華韜更不解了：“她喜歡我我就要哄她嗎？我又不喜歡她。”
華韜說完看了一眼梁田田，給他挾了一個包子：“我..我隻哄我喜歡的人。”
門口還等著華韜追出來的於玲玲聽見這話，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一跺腳跑開了。
梁田田低頭看看被蘸了辣椒油的包子，再看看華韜認真的眼神，心裡那股又酸又澀的鬱氣終於順了，但那麼多人覬覦自己喜歡的人，梁田田一邊高興有那麼多的人發現了華韜的優秀，一邊又忍不住怨怪華韜招蜂引蝶的本事不小。
她推開華韜送過來的包子，還是沒忍住陰陽怪氣的調侃華韜：“還是你吃吧，華韜哥哥…”（3000）
華韜忍不住臉一紅，明明於玲玲也這麼嗲著嗓子叫他華韜哥哥的，可是自己除了煩躁一點彆的感覺也沒有，隻想讓她住嘴。
可是梁田田這麼一喊，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臉紅心跳，心裡癢癢的，總想做點什麼。
梁田田不知道他心裡的掙紮，見他臉紅心裡越發的不快，也不知道這臉紅究竟是因為哪個華韜哥哥，梁田田心裡不痛快就像折騰華韜，她湊近華韜，拉長了聲音：“快吃呀，特意給你留的呢，華韜哥哥….”
哥哥兩字出口的時候，門口徐長海帶著一個年輕人進來了。
梁田田隻是想要逗逗華韜，卻沒想到有外人進來，頓時覺得臉如火燒，匆忙的跟徐長海和那個采購員打了個招呼就垂眸安靜的坐在座位上。
徐長海替華韜和采購員孫海棕介紹了下，華韜把那一筐的蔬菜水果打開讓他看，冬季的蔬菜種類本來就少，雖然梁田田他們帶過來的隻是一些普通的黃瓜西紅柿，但也足夠讓孫海宗驚喜了，當場就拍板買下這些蔬菜。
青菜和黃瓜一共二十六斤七兩，夏日的黃瓜青菜都是兩分錢一斤，西紅柿十五斤二兩，價格要比青菜稍微貴一點，三分錢一斤，最貴的是蘋果，一毛二一斤，一共三十斤。
因為是冬天，這些青菜難得，孫海宗做主每樣都往上翻了一倍，青菜黃瓜一概四分錢，西紅柿五分錢一斤，蘋果更是給到了一毛五。
華韜看了看徐長海，徐長海不著痕跡的點了點頭，華韜收回視線的時候看了眼梁田田，梁田田此刻滿腦子都是自己調戲人的時候被人看見，正在社死中，哪還有心思去關心菜價，察覺到了華韜的視線也隻是一副他全權做主的樣子。
華韜便做主點了頭，隻是來的路上聽見小姑娘念叨著要去黑市換票，華韜想了想問孫海宗能不能把錢換成票，馬上就要過年了，鄉下不缺糧食，但票難得。
孫海宗大方的表示可以，他們國營飯店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票。
最後二十七斤黃瓜青菜十五斤西紅柿加上三十斤蘋果，一共賣了五塊四毛二分錢，華韜要了四毛二分錢，剩下的都換成了各種票。
華韜把這些票據交給梁田田，讓她收好。
正事談完，孫海宗這才有了閒談的心思，問起這些蔬菜的來源。
梁田田心裡嚇了一跳，下意識的看向華韜，華韜不動聲色的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笑著說：“家裡的小孩子嬌氣挑嘴，沒辦法這才在後院折騰了一小塊地方種了些種子，沒想到長勢不錯，就想著給徐叔拿些過來嘗嘗鮮，結果徐叔說你正為了菜品單一而發愁。”
剩下的話已經不用再說了，果然聽完華韜的話，孫海宗看徐長海的眼神都不一樣了，除了能買到新鮮菜的驚喜還帶上了幾分感激。
孫海宗看了看徐長海問道：“那你家的菜棚多大，能不能提供飯店整個冬天的蔬菜供應？”
梁田田剛要點頭，手心又被掐了一下，華韜搖頭：“沒辦法，隻是家裡為了小孩子好好吃飯折騰出來的一小塊地方，除了自己吃和給幾家親戚的剩不下多少。”
孫海宗如今剛見著點希望，哪裡肯輕易放棄，追問：“那能提供多少呢？”
華韜為難的一笑：“真的提供不了多少。”
孫海宗頓了下，巴巴的看向他接著又轉頭看徐長海：“那不能擴大規模嗎？”
華韜遲疑片刻，低頭貼著梁田田耳邊用極低的聲音問道：“可以嗎？”
當然可以，梁田田興奮地點頭，這可比提心吊膽去黑市賣要安全多了，徐長海知道他們來縣城主要是為了找銷路，如今架子也搭的差不多了，道：“那給親戚的就先停了吧，家裡怎麼湊合都能過，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先幫海棕把冬天這個難關過去。”
孫海宗連連點頭握著徐長海的手感激的道：“徐哥，你的這份情我記心裡了，你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華韜這才點頭。
孫海宗大喜，拍著胸脯跟華韜道：“華韜兄弟，你的事情我聽徐哥提過，以後來了縣城要是有人敢為難你，你就報我的名字，兄弟罩你。”
孫海宗祖父是當年抗日老兵，七個孩子都跟著他上了戰場，最後回來的隻有孫海宗的父親，建國後老人連病在傷心，推拒了國家安排的工作跟著兒子回到了黑省的老家，這樣的功勳世家，也難怪孫海宗敢說這樣的大話。
梁田田小迷妹一樣的盯著華韜看，眼神崇拜，原本是他們來城裡找銷路的，結果被華韜這麼三言兩語的一說倒像是他們幫了孫海宗天大的忙，不但菜銷路有了，還得了一條人脈路子。
剛才梁田田一直低著頭，孫海宗沒注意她，現在小姑娘仰起頭那張瓷白的小臉露出來，孫海宗能清楚地看見她卷翹纖長的睫毛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漂亮的驚人。
孫海宗一下就看直了眼，心臟撲通撲通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