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年前,渡口鎮,冬。
……
那一年是二十年來下過的最大的一場雪,風也極為大,曲河兩岸儘是凝結的霜雪,雲紋山若披上了雪白的冬衣,一層層厚雪幾乎要壓垮鬆枝,也幾乎壓垮了秦月。
家裡剩下的穀子受了潮,發芽生黴,她挑完爛穀子,能吃的便所剩不多了,最小的那個妹妹皺著臉,幾乎要留下淚珠來。
秦月家中算上自己有六口人,秦父極愛喝酒,喝醉後就打老婆,她娘挨了十幾年的打,生了四個弟妹,在秦月十四歲的時候便上吊死了。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自己是家中老大,母親死後便是長姐如母,她看向流淚的妹妹,覺得隻要能能賺到錢,什麼夥計她都願意乾。
收豆穀,納鞋墊,采草藥,隻要能換來幾個銅板,再苦再累她都不怕,誰叫她家裡有六張嘴要吃飯?
秦爹愛喝酒,總在鎮上的酒家喝完酒賒錢要她結賬,可是她不識字,掌櫃的說多少她便給多少,秦月為此鬱悶了很久。
秦爹並不是不乾活,他是一個木匠,力氣大得很,隻是喝醉的時間長,交工的時間長,哪有什麼時間給客人打櫃子做床呢?
一收到定金就拿去喝酒,留給家裡人吃飯的錢太少了。
久而久之,人們都不願意去這樣懶散的木匠家裡訂東西,秦家便這樣饑一口飽一口的活著。
秦月天不亮的就起來給街上的一家豆腐店夫妻做幫工賣豆腐,賺得幾個銅板來買上幾升米,隻是最近連豆腐店的生意也不好做,來買豆腐的人少了,也就不需要秦月了。
冬至來,鵝毛大學落在秦月的肩頭,冬天黑得早,又亮得慢,她麻利得從床榻上起來,給妹妹掖好被子,隨意煮了一碗清粥,便獨自上山去采靈芝了。
冬天越是寒冷,滋補的藥材便越是貴,七八月的野山參她采得不少,但是入了冬,能尋到的山貨就不多了。
雲紋山裡麵的野獸在冬天都不願意出洞穴,敢出洞穴的,都是些豺狼虎豹,所以秦月不敢在山裡逗留太久,也隻不過是來山裡麵碰碰運氣。
山裡的雪很鬆軟,她微微閉上眼睛想著若是能躺在上麵,應當也比家裡那又硬又冷的床板好睡。
高大的樹木此刻已不見葉子,偶爾踩碎一截枯枝都能驚起山中的鳥雀騰飛,秦月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她一點點張望著每一棵樹,因為她知道有些靈芝會長在樹上。
這大雪白茫茫的一片,想來從前能夠長在背陰麵的靈芝,也早就受了霜凍長不大了。
秦月一步一個腳印往山上走著,此刻雪下得小多了,連風也息止,她停下來休息了一會兒打量著這四周,倒是什麼也沒有,從前上山的路也早已經被雪掩埋。
她望著雪麵,期待有什麼耐寒的藥材能留在山上,可惜,什麼都沒有,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發覺自己有些餓了起來,她一路攀山,又隻喝了那水一樣稀的白粥,果然不頂飽。
秦月歎了一口氣,熱氣凝結成霧氣飄揚,她轉頭時,卻在餘光之中看見了一雙綠瑩瑩冒著點血氣的眼睛。
一頭灰狼,正藏在樹後,隻露出半張狼臉,其餘的身子全在樹乾之後,是一匹瘦骨嶙峋的狼,否則又怎麼能藏在那樹乾之後呢。
明明她還不曾走遠,這雪天連野獸餓得都下山來吃人了。
秦月不敢想,自己若是再往前走幾步應當是什麼結局。
她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跑!
秦月如驚弓之鳥彈跳起來,她猛吸一口氣往山下奔去,兩步當作一步逆風跨走,這時候她感到自己的臉若刀割,在狂風中奔跑,連頭也不敢回頭看。
那一匹野狼低低的嘶吼,露出獠牙跟在秦月身後,但是它已經上了年紀,今年的大雪讓他也幾乎找不到吃食,餓的皮包骨頭,連皮毛都不甚滑亮。
但是它餓,餓急了的野獸好不容易發現一隻獵物,又怎麼敢心甘情願的丟掉這要入口的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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