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用白檀兩錢、零陵香十斤、乳香五錢,於玉釜中煮汁,其味濃且甘,以靜氣之用。……香底用返魂根和之。
返魂根,十洲聚窟州有樹如風而葉香聞數百裡,以之入香,名驚精香、振靈、返生、馬精、卻死香,一種五名,靈物也。
返魂根入香,其效安眠,聞之即倦。】
穆千凝將這字條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尤其最後那兩句,她幾乎要將紙盯個透穿。
其效安眠,聞之即倦。
聞之即倦……
眼前一黑,霎時間巨大的眩暈席卷而來,原本站著的她整個人往後倒去。
“殿下——”
彤雲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為了避免她跌落在地,趕緊扶著她去柵足案後落座,又替她調整好三足幾的位置,待她倚靠在好後,才小心抽出手。
“為免叫人發現,奴婢隻來得及找了這一家香料鋪子,但那掌櫃的聽得說是製香出名的手藝,奴婢再三確認,他告訴奴婢,這香中的返魂根很是特殊難得,因此一般製香師都不認得,他也是早年間雲遊四方偶然得知有這味香料的存在。”
彤雲說,也就是去了這家香料鋪,若是去彆的鋪子,隻怕也看不出這裡麵的關竅。
“那掌櫃說,若無返魂根入香,這香便是極好的安神香,能讓人心平靜氣。可加了返魂根……”即便字條上已經寫了,但彤雲在說這話時還是有些猶豫,“加了返魂根,香的效用便大變,不是單純安神了,燃的久了,人極易困倦,很快會睡過去,且外界如何刺激都很難醒來。”
彤雲這還是往輕了說的。
穆千凝過去將近一年殿裡都燃著這香,聞了之後什麼反應,她再清楚不過。
以往隻覺著自己的睡眠有點太好了,常常是沾了床不多時便睡過去,再醒來便是早晨。偶爾夜裡感覺到身邊有人,卻怎麼也醒不過來,等到一早起身後,又懷疑是自己在做夢抑或是錯覺。
這香是她剛遷宮到長安殿時,陛下所贈。
穆千凝從未想過天子所賜之物會有什麼問題,即便燃這香很長一段時間她早晨起來都覺得昏昏沉沉,也隻以為是自己沒休息好。
“返魂根……”穆千凝越想越覺得可笑,“這樣難得的東西,用在了我身上。”
陛下為什麼呢?
穆千凝真的想不明白。
她原以為自己和對方相處一年,不說十成十,至少有六七成了解對方了。
可這兩日的事忽然讓她意識到,也許她從來就沒見過天子的真麵目。
而這兩天她發現的,才是真正的陛下。
忽然,穆千凝想到前兩日中秋夜,自己陪對方用的晚膳。
事到如今,她已經不確定自己那夜到底是不是在做夢了。
那黏膩的手感,濃烈的血腥味。
如果是夢也太真實了。
可陛下為什麼要那樣做?
她不懂。
以血入膳,太瘋狂了。
她從未聽說過這樣的事。
儘管這兩天令她心驚肉跳的事已經很多,都是出乎她意料的,可她還是不願相信真有人會以血入膳。
所以她跟彤雲說。
“彤雲,你去趟殿中省尚食局,就說我想吃前兩日中秋他們做的膳食,讓他們照著原樣做一份送來長安殿。”說著她頓了頓,又補了句,“暫且不用讓陛下和殿中監知道,尚食局若問,隻說是我先前吃的覺得喜歡,他們會照做的。”
如今宮中上下都知道,陛下看重皇後殿下,對方隨口一句話,陛下都會費心完成。
雖說殿中省尚食局隻伺候陛下,但能再殿中省當差的都是聰明人,隻是做個膳食罷了,能得了皇後喜歡才是最重要的。
彤雲聽後應了聲便要退下,穆千凝卻想到什麼,又道:“等等,你記住,跟他們說,我就想吃中秋那夜的,讓他們務必原原本本地還原做出來,不要偷懶減了步驟。”
後來的時辰,穆千凝一直在殿裡發呆,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她感覺自己整個人像是被困在巨大的籠子裡,她麵對的一切都像迷霧,看不清眼前的路,也看不清身邊的人。
可直到這時候,她都還是不敢信。
在她麵前那樣溫柔的人,另一麵是那樣的可怖偏執。
那是她同床共枕了一年的人啊。
如穆千凝所說,尚食局的人一聽是皇後要,忙騰出人手,又找了那夜的廚子親自下廚,一個時辰不到,和中秋那夜一模一樣的菜肴變被原封不動地送到了長安殿。
“可提醒過了,是和中秋那天一樣?”
彤雲道:“奴婢照著殿下的吩咐,提醒了好幾遍,尚食局的人說,一模一樣,殿下可以親自嘗。”
說著還問她是不是要現在吃。
“嗯。”穆千凝點頭,彤雲見狀忙替她遞了筷子。
穆千凝的手停在一道雙脆腰肚上,半晌才夾了送入口中。
爽脆的口感和酸辣的味道一下溢滿她的口腔,鮮香爽滑,讓人吃了不由地感歎不愧是尚食局的手藝。
而除了這些,穆千凝再沒嘗到彆的味道。
她頓了頓,又分彆夾了其它幾道菜,可和這道一樣,除了食材原本的美味,再沒有彆的味道。
中秋那夜她喉間淡淡的鐵鏽味,如今一點兒也沒有。
“……”
“殿下,怎麼了?”見她停下,彤雲忙問,“是不合胃口嗎?可要都撤下去?”
原本眼下也不是用膳的時辰,這些菜更是偏葷腥的多,這會兒吃不下也正常。
穆千凝閉了閉眼,神色冷淡,半晌,她睜開雙目。
“陛下今夜會過來,把這些菜留下,晚膳就吃這些。”
彤雲沒多問,她知道眼下殿下心中定時天地翻騰,做出這樣的決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且她見過天子不在殿下跟前是何種模樣。
再算上這兩日殿下叫她去查,和吩咐她去做的事。
彤雲對眼下自家主子做出這個決定心裡也有了些底。
因而她隻是遲疑了下,接著小心提醒。
“殿下,如今不是時候挑明的時候,殿下三思。”
穆千凝也知道,現在和天子挑明一切,並不是明智的選擇,可她不知道還能怎麼辦了。
對方是天子,是國君,一句話便能要千萬人性命。
自己說是皇後,可到底還是沒得選擇。
就像當初大選,她根本不想留下,卻被天子一句話定了皇後一樣。
在陛下跟前,她之後接受和被迫接受的餘地。
這些事她是可以當不知道,當什麼都沒發生,繼續這樣,渾渾噩噩地被騙下去。
可她受不了。
她是人,不是個物件,也不是任由人耍玩的傻子。
就算陛下一直都是騙她,就算她沒得選。
但挑明一切的權利她還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