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原初的死,曲霧也沉默了。
少女的目光落在漆黑的虛空裡,喃喃道:“成長就是一場動物大遷徙,總有些孩子的靈魂會在這場遷徙中被鱷魚咬住喉管,拖進水裡——原初的死對他來說就是那隻鱷魚。”
“而如果不是今天看到他這個樣子,我估計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一點。”
她轉頭看向墓碑:“這不能怪我吧?我原本以為像他那樣易躁易怒的人,隻要活著就行了,誰知道他的靈魂那麼脆弱不堪。”
曲霧也在一旁坐下來,鬆鬆領口撇了撇嘴:“當然不能怪你,你還沒揍死他就已經算你大發慈悲了。”
葉空沒有回應。
她的目光從石碑緩緩移向石碑後被挖了一半的土堆,定定的看了好一會兒後,她突然發出“噗嗤”一聲。
曲霧驚了一下,倏然轉頭看她,卻見少女忍無可忍般哈哈大笑起來。
她坐在石碑對麵笑得前俯後仰,捂住了肚子。
夜色寂靜,她的笑回蕩在林子裡,聽起來還挺滲人的。
曲霧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顫顫巍巍道:“你你你,你笑什麼?”
“你不覺得很好笑嗎?”
葉空上氣不接下氣地指向那半邊土堆:“雖然人死了就是死了,可是……可是我隻要想到,原初死了七年還突然被他弟弟挖了墳,我就……我就覺得太搞笑了哈哈哈哈,他活著的時候肯定想不到這一點……”
“真是活該,誰讓他放我鴿子的哈哈哈哈哈,結果被他最愛的弟弟趁夜挖墳哈哈哈哈……”
少女笑得停不下來。
曲霧看得一臉麻木:“所以你真的在記仇吧?你真的在跟一個死人記仇吧?”
·
渾渾噩噩下山的原野一頭撞上了正在上山的原小七和小草。
他被猛地拽住手,對上了原小七焦急含淚的目光。
“哥!你怎麼了?!你沒事兒吧?”
小草目光冷靜的掃視他全身,臉色陡然沉下來,也抬手拽住了原野的衣袖,高聲道:“你和十一打架了?你把十一怎麼了?!”
像是被兩個字按亮了神經。
原本如同遊魂的原野緩緩看向女孩,透過她冰冷嚴厲的麵色,他仿佛看見了另一個同樣從來不給他好臉色的女孩,不由得扯了扯嘴角:“你說得對,我和她打了一架,然後我把她推下山去了,如果你們再不去救,他估計就要死了。”
在兩人震驚的眼神中,青年搖搖晃晃地掠過她們,繼續朝山下走去。
小草的眼淚一下就湧了上來,不要命似的拔腿就往山上奔。
原小七渾身僵硬的站了好一會兒,死死咬著嘴唇轉頭看了眼原野的背影,又看了看原小七奔跑的方向,最後她朝原野的背影高喊道:“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一定會把她救上來的!”
她說完就咬牙朝原小七追了上去。
而原野……原野根本什麼都沒聽到。
他隻是循著本能走過這條曾經來回無數次的山路,然後被一塊石頭絆倒,毫無掙紮之意地一頭栽倒下去。
他順著山路翻滾了很遠,趴在草叢裡再無聲息。
一隻蟋蟀從他臉上跳過,而在蟋蟀跳過的地方,緩緩有血流淌下來。
青年一動不動地趴著,木然大睜的眼隻能借月色看見草葉上粗糙的脈絡。
恍惚間,他覺得自己聽見了少年們飛奔而過的腳步。
那聲音混合著細碎的說話聲掠過他耳畔,將他的靈魂帶回了很多年前。
山野如詩,漫天蒲公英隨風席卷。
“小野?彆在這裡睡著了,跟我回去睡吧?”
一陣細細碎碎的聲音後,那個聲音又含笑說:“你看十一都在取笑你了。”
那兩個字依舊像某種刺激神經的固定程序。
少年的靈魂自他僵死的軀體中猛的一下彈坐起來:“什麼?!她敢取笑我?我躺在這睡覺又怎麼了?她懂什麼叫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嗎?再說了葉十一不也經常在這裡睡覺,憑什麼笑我?”
女孩穿著塗鴉的舊T恤,指間捏著一朵蒲公英轉來轉去,無所謂的看他一眼,似乎懶得跟他計較,又撇開眼去。
少年在她眼中看見煙灰的長天,還有巨大的蘋果樹。
以及另一個拄著膝蓋俯身來看他的,與他一模一樣,又完全不同的,漫不經心含笑的臉。
他朝他伸出手:“起來吧,回去吃飯了。”
原野感覺自己伸出了手,興奮的,又充滿無儘疲倦地握住了他。
“好啊,吃飯。”
少年摸了摸肚子,嘟嘟囔囔道:“我還以為你隻記得去叫葉十一呢,你都不管我了……”
“怎麼會?你可是我弟。”
“嗬嗬。”一旁的少女發出意味不明的冷笑,率先邁步向前走去。
蒲公英被她轉得英絨紛紛,再被風掠起,拂過他唇角。
他感到自己被人拉著,朝英絨飛來的方向追了過去:“十一,彆走那麼快啊,等等我們……”
眼淚像一條小小的銀河,在青年的側臉上不儘的流淌。
秋風如涼水,拂過他額前滑落的血。
幾分鐘後,在山裡迷路的秘書一腳踢到了一具柔軟的軀體。
他腳步一頓,緩緩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