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從心仔細查看著這件名為“平海”的法器,她發現這件法器的構造相當精美,其球麵部分的質地有點類似漢白玉,隻是表麵有一圈一圈細密的圓環紋路。而半球體的內部是空的,內裡機關相當精細,底座紋了一行非常陌生的符號,海民說,那是姬重瀾城主自創的符文。
宋從心看著那行符文,陷入了沉思。她出神之時,東餘立已經盤查了龍骨閘的運作機關,最後黑著臉地回來了。
“有幾處機關,被人給破壞了。”東餘立咬牙,狠狠地踢了一腳一旁的礁石,揚起了地底的海沙,“雖然驅動其餘龍骨閘的機關同時也會帶動這些破損的龍骨,但其擴張力恐怕無法保證龍骨移到該有的位置上。”
“如何解決?”宋從心放下了平海法器,沉聲詢問。
“隻能以人力輔佐了,該死,人手不太夠。”東餘立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眉宇間儘是鬱怒。
宋從心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她問道:“需要幫忙嗎?”
“不需要。”東餘立粗聲粗氣,他似乎在極力控製自己不要遷怒他人,但他的拒絕卻相當鋒利,“這是我們凡人的事,與仙門無關。”
他說完,便轉身繼續發號施令。重溟城顯然也考慮過機關可能會被破壞的問題,所以他們設立了好幾套備用的方案。正如東餘立所說的那般,這絕不是重溟城的海民們遇見的第一個難題。實際上大多數時候,順心遂意都是一種奢侈,他們早已習慣以正麵的態度去麵對坎坷與險境。
遭到破壞的機關有三處,而這裡隻有四十人,在分出人手去操控龍骨的開合後,分在這五處地方的隻有三到四人的小組。
……雖說龍骨閘機關開始運轉時會帶動相鄰龍骨閘的機關,但是,這真的是可以做得到的事嗎?宋從心仰頭看著那山峰般龐大的龍骨,即便是修士,都不敢輕易誇下海口說自己能動搖這龐大的骨山。那這些海民,他們會怎麼做?
驅動龍骨開合的機關乃青銅所製,龍骨的底部被澆灌了厚厚的鐵水,硬生生鑄造了一身的銅皮鐵骨。為了防止海水的侵蝕,機關表層都塗了一層防水的漆,然而時隔久遠,漆層基本已經都掉光了,露出青青紅紅的斑駁顏色。
宋從心看見東餘立等人從山壁間抽出了數道鐵索,顯然,這些鐵索便是最初建造龍骨閘時防範於未然的備用舉措。升龍骨閘需啟動十二個足有八人環抱的青銅機拓,而與此同時,機關被破壞的龍骨則需要佐以人力拉動內部的齒輪,調整龍骨的位置。
就好像要打開一柄傘,某一處的傘骨卻向內折疊,所以打傘的人需要伸手將它翻折過來一樣。
身為外人的宋從心無法插手,她看著海民們分彆進入了十二個機關陣,而東餘立與其餘幾位則拽住了手搖機關的鐵索。
“一二三,起!”就在宋從心發呆之時,一聲渾厚有力且極具穿透力的低吼直刺她的耳膜,東餘立運氣於喉,將吆喝傳出去很遠,“拉!”
隻聽一聲令下,海民緊握鐵索的手臂肌肉便猛然暴起了一根根猙獰的青筋,肌肉鼓囊得宛如注了氣。他們身體後傾,緊咬牙槽,全力施為時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猙獰。最先鑽入耳中的是砂礫被碾時發出的聲音,這一瞬間爆發出來的衝力,竟讓海民的腳下猛然蕩開了一層細微的沙泥。
“一二三,拉!一二三,拉!”他們喊著口號,拚儘全力的拉扯,沿海住民都曾有拖拽擱淺漁船的經曆,宋從心聽見他們洪亮的吆喝在穀底回蕩不停。他們的喊的是陌州土著當地的方言,那語調粗狂豪邁,聽上去激蕩而又昂揚。
而在這時,控製龍骨閘的機關傳來了刺耳的金屬廝磨之聲。近乎難以置信的,那龐大如山巒般的白骨竟真的開始了顫動。
“三二一!拉——!”東餘立再次發力,發出了一聲低吼。
宋從心看著為了發力而脫下鮫鯊水靠、光著膀子與上半身的東餘立,這位已至先天境的武者體表的皮膚逐漸變得通紅、滾燙,他體內的血液在這一刻似乎化為了赤紅的烈焰,宛如圖騰一樣奇異的赤紅色紋路突然在他的脊背上浮現。
識海中的天書卻在此時儘忠儘職地標注道:
[怒血紋(殘缺):當人族的武者能夠感知到天地之炁並將其納為己用之時,即便沒有仙骨,他也已經踏上了另一條屬於凡間的修行之路。把肉-體錘練至極致之人,將信念灌注進軀體,催發體內的精氣,從而獲得超越自身極限的血脈之力。
——“怒血為江,百念成海,我們渺小卻撐起天地的血脈。”
因人皇與大巫的傳承殘缺,人族遺忘了使用這種力量的正確方法。
頻繁催發精氣,將折損壽數。]
這是什麼?宋從心微微一怔。
然而,她來不及細看以及深想,耳邊卻忽而鑽入了一聲金屬摩擦時綿長而又刺耳的巨響。她抬頭,便看見那位於高處、被白砂石林環繞在其中的城池在緩慢地“綻放”。呈圓環包攏狀的巨鯤胸骨如顫悠悠的花瓣兒般向四處舒展,仿佛神祇逐漸張開閉攏的雙手,露出掌心珍貴的寶藏。
——“渺小而又自不量力,脆弱又排外傲慢。從以前,到現在。”
是啊,愚公移山,誇父逐日。人類的愚行,從千古至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