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39章】內門弟子 疑雲終散大月舞……(2 / 2)

“這並不是您自創的符文,而是早已失傳的氐人文字。”宋從心注視著姬重瀾,一字一句地道,“偌大的九州,唯有姬家得到了氐人的傳承,而這行字正是氐人舊日祭神時的秘術咒言——‘九野水聚,天漢流引,歸墟終臨’,對否?”

這一回,聽著宋從心念出那行字意,姬重瀾是真的感到有些詫異了:“你竟然懂得氐人的文字?這不可能,姬家當年斷絕了一切外流的傳承。”

宋從心自然不會說自己擁有天書這等奇物,而是繼續道:“先前我便一直覺得困惑,重溟城治下國泰民安,可以算得上是亂世中唯一的淨土,且海民們眾誌一心,上下皆被打造得宛如一隻鐵桶。這種情況之下,仙家弟子調查城內情況都深感寸步難行,渦流教又要如何滲透其中?而少城主擁有氐人的王族之血,以渦流教活躍的時間來看,氐人王族在此之前應當早已隕落,他們又是從何處得到氐人王族的血脈?”

一個地方若是開了民智,百姓的日子看得見希望,他們便不會去信仰外道。而最後接觸氐人王族的家族不是彆人,正是姬家。

“重溟城被外道腐蝕的程度與其呈現出來的繁榮背道而馳。”宋從心垂了垂眼眸,“曾有人說過,姬重瀾便是重溟城的信仰。虔信徒的心中不會存有第一位神明。所以我猜測,您不僅僅隻是重溟城主,還是當代的渦流教教主,是嗎?”

死寂一樣的沉默。

“渦流教以善麵行走於世,教中信徒皆以兄弟姐妹互稱,並以令眾生回歸大海、永獲安寧為己任。”宋從心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若是外來的流民與異道者便也罷了,但在您治下的海民為何也會聽信外道以至重溟城全麵淪落?統治渦流教的手段與統治重溟城的手段如出一轍,而在您上位之前,渦流教雖有蝦兵蟹將卻始終不成氣候。一個國家繁榮昌盛的同時外道橫行,必然是有禍因未除。”

“您點燃了重溟光明的火炬,使其成為最好的屏障以及掩護;您立下的四大守則使海民團結一心排斥外來勢力,將重溟化作一座僅有一道聲音的孤城;而後您在暗中籌謀布局,步步為營,不惜忍受那非人非鬼的三十年光陰,隻為了等待如今這道成神的契機。”

宋從心話音剛落,便聽見一聲愉悅的朗笑:“好,不愧是無極道門的弟子。不愧是明塵上仙唯一的親傳。”

宋從心負手而立,掩在身後的拳頭微微攥起。姬重瀾承認了她的推測,而她知道她的身份,證明姬重瀾不曾與外界斷開聯係。甚至……姬重瀾擁有身在無極道門的眼線,因為她還未正式在天景雅集中麵見群賢,知道她真實身份與樣貌的,隻有無極道門友宗勢力的人。

“你猜得不錯,重溟城與渦流教都是本座身為姬家子弟繼承的‘遺澤’。”姬重瀾笑完,又再次恢複了原本平靜溫和的語調,“重溟城與其說是城,倒不如說是國。繼承了這樣一輛龐大的戰車,自然也要背負起其中的光明與晦暗,畢竟,那都是族群的一部分。”

姬重瀾說著,眉眼含笑地睨了姬既望一眼,她回答了宋從心的困惑:“至於氐人王族之血,好叫你知道,氐人並非自取滅亡,而是姬家在其中動了手腳。當時的氐人國有大巫坐鎮,大巫有溝通天地、呼風喚雨之能。姬家坐落在沿海地段,與氐人世代為鄰,但兩個種族之間總是難免會有摩擦……要麼是海民把氐人當做珍物販賣,要麼是氐人捕人為食。久而久之,雙方便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

姬重瀾說著,宋從心便看見姬既望身影一震,他垂頭,抿了抿唇。

“然而,氐人對大海的掌控遠遠超出了我們這些行走在陸地上的種族。氐人的大巫更是隨時能掀起海嘯吞沒先祖辛辛苦苦建設的領土。所以先祖選擇插手其信仰的方式,令大巫衰弱。渦流教最初便是因此誕生的,姬家意圖兵不見血刃地毀滅氐人國。”

姬重瀾說話時總是格外動人心神,她分明不是氐人,但從她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如此地令人心折:“氐人國毀滅之後,姬家又怎能將功臣棄如敝履、置之不顧?統治一個國家需要有放在明麵上的律法,當然也需要一把處理不可見光之事的刀子。於是,渦流教便轉向了暗處,成為了代替姬家守護氐人國寶與傳承的暗樁。但傳承到本座這一代,因為本座登位過早,這柄刀變得不太聽話,已經不再甘心隱藏於暗處了。”

姬重瀾平靜地述說著,她永遠都是這般溫雅的姿態,仿佛永遠沒有弱點一般,就連故事中年幼的姬重瀾麵對的凶險,都被輕描淡寫地帶過。

“究竟是何時呢?……小月亮一直在問,但本座其實也記不得了。”姬重瀾歉意地笑了笑,“或許是本座第一次翻開氐人國的書,或許是本座意識到‘族群’這個群體並不是隻有單純的正義以及邪惡,也或許是因為本座被譽為不出世的天才,卻在短短百多年間便無路可走。”

“本座是引領族群的領袖,不管前方將要麵對什麼,率領族群前進便是領袖的責任。一條路走到了儘頭,本座自然要想辦法換一條路去走。”

“……”宋從心看著麵容哀婉的姬重瀾,突然覺得有些冷。明明神魂處的陰冷不曾消散,但她卻再一次感覺到了第一次受咒時直入心扉的寒涼。

……直到現在都還能披著溫情的麵紗述說著那些或許真也或許假的情非得已。姬重瀾,實在太過可怕。

“您在拖延時間。”宋從心偏頭,看著穹頂外已經映照入內、照亮大半個殿堂的月光。

再次被宋從心打斷了蠱惑人心的話語,姬重瀾垂頭,低低地笑歎道:“不愧是明塵上仙的親傳弟子,無論是外人的言辭還是本座的話語,都無法動搖你的想法與理智。和你的師父一樣油鹽不進,所以三十年前我才不得不來那麼一出,避開正道魁首雪亮的慧目。”

“唰”的一聲,姬重瀾翻轉手腕,手中漆黑的長刀化作一柄海潮圖樣的折扇,其扇骨如海中白浪,扇麵如萬頃波濤。

隻是一眼,便令人眼前升起大海潮來的幻象。

宋從心方才已經直麵過神胎,對於這柄扇子倒是產生了幾分抗性。她抱琴入懷,撥動琴弦,“錚”的一聲,鏗鏘有力、脆如玉磬的琴音喚回了眾人離散的神智。同時,宋從心回頭,看向自己身後原本盛放神胎的石棺,卻見兩根觸須不知何時攀入其中,將神胎殘餘的藍水吸食得乾乾淨淨。

“荀寧當年率領著小隊,不顧一切地重創了神胎,為了維持神胎的生機,本座不得不受困於此,寸步難移。”姬重瀾歎了一口氣,“本是想舍棄這副殘軀,奪神胎之體為己用。但既然神胎被毀,那也沒有辦法,隻好先將其吞掉了。”

此時,穹頂潑灑而下的月光,終於照亮了此處的殿堂。

姬重瀾站在淒清皎潔的月光中,白淨的麵容宛若寺廟中救苦度厄的菩薩,她揚起手中的折扇,輕笑。

“來見證這場大月之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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