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第3章】拂雪道君 他所銘記的一切(……(2 / 2)

“為逝去之人守墓,為幸存之人醒鐘——這是暗門銘刻在骨子裡的信念,因為站在暗處,所以才要為世人舉燈。”

明塵上仙沉默了一瞬:“但即便是為師,也有無論如何都救不了的人。”

“折柳發現苦刹時已經太晚了,縱使為師斬殺神身,祓除惡道,依舊有許多人落入了萬劫不複之地。”

綠圖,清儀道人當年的親傳弟子,祈禳之道的大成者。這位若是能活到今日也應當是分宗掌門或是內門長老的師姐,她在神州陸沉之時抗爭妖魔多年,終至靈力耗竭,傷重難治。道消身殞之際,綠圖散去金丹期修士的氣海,淨化了永安被汙濁的地脈。

五百年前,綠圖的血肉化作光苔照亮一方,讓其他幸存之人得以在地下造出棲息之所;五百年後,綠圖留在高黎劍上的建木之種於苦刹之地生根發芽,將曾經的人間煉獄改造為如今的往世樂土。

不苦,五轂國災劫中第一個因道心破損而墮魔的醫修弟子,因為曾一心想做出能施予天下的不苦良藥,故而其道號便為“不苦”。不苦天性良善,有懸壺濟世之心,然而五百年前,她因為無力挽救受咒而亡的五轂國百姓。在親眼看見自己懷抱的孩童化作一灘血水後崩潰入魔,她重傷了十數名同行的弟子,最終被高黎親手處決。同時,她也是高黎道心破損以及諸多弟子於永安怒而拔劍的悲劇的導火線。

若淺,高黎的師弟,也即是苦刹之地中襲擊宋從心、致使宋從心隕落紅日的白麵靈。若淺善使蛇影劍,他在當年的同輩弟子中天賦最高、劍道造詣最深。若不是他一心向劍,本心過於純粹,當年的首席之位恐怕還有諸多爭議。當年高黎率領眾內門弟子前往五轂國援助人皇之時,於柳城遭遇截殺。若淺與其餘數名弟子留下斷後,之後便不知所蹤,卻不想竟是被外道製成了傀儡。

遙想當年,無極道門最為出眾的三位天驕,“點翠天涯”的綠圖,“隱天蔽日萬重山”的高黎與“蛇影橫秋”的若淺。如今卻落得一死一殘一不複,那三人並肩同行有說有笑的模樣似乎還曆曆在目,但眨眼間,卻隻剩高黎孤身一人了。

明塵上仙語氣平靜地細數那些過往之事,巨細無靡的闡述,就仿佛一切都還鮮明如昨。

天道的心守誓約讓他無法遺忘,那些過去的人便銘刻在明塵上仙的靈魂深處,變成他生命的厚度,衍化成了一本書。

他記住了神州大陸上的一切,如高山,如大地,如墓碑,如鎮石。

但也正是因此,當所有人都在朝著未來前進之時,唯獨他的時間被迫停止。

宋從心微微偏著頭,聽著師尊講述那些過去的故事。似有若無的水光在她眼中打轉,最終卻是如漣漪般淡去,沒能凝聚成淚珠。

師尊。如果世間的命軌遵照著天書書定的結局行進,那背負著一切、銘記著一切的您,究竟經曆了什麼?

當年的外門大比,北荒山九嬰災變事件拉動了那場籠罩塵世的陰謀的帷幕。諸多外門弟子於幽州身死,各方勢力與無極道門決裂,仙凡之間隔閡愈深。持劍長老為此引咎辭位,狼子野心之人登上權力之座,那個披著人皮的豺狼借由魔患之事替換或拔除純鈞上人的班底,軟刀子割肉一般地淩遲著內門。他以天下大義之名,將那一條條鮮活的生命送往無間地獄,卻以此為榮,標榜著自己的功勳。

在那個黑暗而又絕望的故事裡,內門沒有令滄海、梁修、鶴吟、白慶等人的名字;曾經的“內門第一人”湛玄也隻是淺淺地提及了一筆,道他在某一次妖獸之亂中失去了下落;身為分宗少宗的應如是行事越發偏激,隱隱走向了魔道;頂梁柱般的長老們疲於操勞,長者對晚輩的珍視與信任卻反過來被有心人所利用,最終破鏡難圓,往昔不複……

暗門高舉的燈火在風中搖曳,那些與他共同踏上眾生道的人半道崩阻。於是最終,那條絕不該孤獨的長路也僅剩他一人獨行了。

在那至黑至暗的時刻,已經被封入神像中的師尊,又是作何感想呢?

當臟水潑在人神的身上,用的還是那般荒唐可笑的汙名,他為何沉默緘語?是不是因為,他已經對塵世感到失望了?

或許他很清楚,到了那種境地,無論再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他不會對自身的境遇感到悲喜,他將自己的時光停駐,是為了塵世能夠繼續前進,但世事不如人意,總是讓人枉付。

宋從心持起茶杯抵在唇上,抿了一口微涼的茶水:“師尊。”

“我在。”明塵上仙回首,偏頭望著她。

天光拂照著明塵的側臉,這個宛如堅城般的人神忽而便有了溫暖的錯覺。

宋從心伸手去抓師尊的手,明塵上仙也沒有反抗,他隻是依舊用那仿佛被天光化去的眼神,安靜地注視著她。那在長者看來還很年少的弟子收攏雙手,將他的手背抵在自己的額上。她闔眼,宛若祈禱。

“徒兒想為師尊種一處花海。”

——我想拂卻塵寰的積雪,讓青山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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