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這幾天一直有人在追著他們,但是沒想到除了那幾個見過的玩家之外,還有另外七八個人,這行人似乎是撕了卷軸傳送過來的,主城內不能使用坐騎,這才慢了他們一步,遲了一步到山峰上。
【怨氣比鬼重】站在風雪裡,麵前隻有他能看到的界麵上,兩個藍色的定位點即將重疊,他忽然感覺自己的心臟跳的飛快,幾乎要飛出來。
有一種近乎於肯定的直覺告訴他,斯倫克梅德這麼久以來發生的事情,都將和接下來他所看到的事情有關。
他下意識不受控製似的朝著前方跑去。
但一陣風像是長了眼睛一樣,忽然朝著他的麵部呼嘯而來,把他吹的一個踉蹌,朝後倒去。
他半倒在雪地裡,隻會直愣愣地看向前方。
他看見那個叫德爾彌斯的亡靈術師提步走向漩渦中心。
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赫克托身邊,還有一個更加模糊的影子。
亡靈術師站在漫天的風雪中,看見赫克托被風雪吹倒在雪地裡,在他身旁,伊諾克的身體正是旋風的中心。
狂風幾乎卷起了山頂上的所有積雪,在狂嘯的風聲裡,不知為何,他似乎聽見了德爾彌斯的聲音。
“啊,”他恍然大悟似的用一聲升調的感歎詞表達了自己的情緒,“我猜到了去世十年的製作人張諾客才是那個打開神國大門會出現的人,所以白蛾的規則沒有完全通過。”
誰?
【怨氣比鬼重】忽然瞪大了眼睛。
“但是我很好奇,”德爾彌斯的聲音還在繼續,甚至這個語氣並不像是他往常那樣,而是透著一股和麵前這種奇怪狀況格格不入的認真求教,“你是怎麼在死前設計好這一切,讓自己逃過死亡的代價,重新複活的?能告訴我嗎?我為了得到這個答案才把你送到這裡,讓你複活的。”
如果沒有探索隊員進入,張諾客如何保證成為了伊諾克的自己一定能被打開神國大門複活?
畢竟這個傳說存在bug,昨天管紅雁一進來,他就知道問題所在了,傳聞中的紫發冒險者,由於伊諾克的頭發不是紫色,於是錯誤的指向了兩個人,表層意思上的紫發冒險者,和裡層意思上的張諾客。
也就是說,必須要張諾客本人和一個紫發的冒險者一起走遍大陸才可以實現,但是由於貝塞城的特殊之處,作為最後守望者的張諾客無法離開貝塞城,而失去記憶後的白胡子店鋪主人又在記憶的模糊下覺得自己不能離開貝塞城。
那麼這個複活到底是如何確認會有人把他帶出去的?
靠那個一直推動著他們的意識嗎?
【嘶,德神這話什麼意思啊?】
【他好像在很認真的求教老張是怎麼複活自己的。】
【他一直在找複活某人的辦法?】
【他不是已經找到了嗎?他和他伴侶都半人半骨架了……】
【除非……這不是他伴侶本尊?】
【?】
【……當我沒說。】
“你是製造了一個意識出來嗎?”白燼述看向張諾客。
“什麼?我……嗎?”
和白燼述構想不同的是,張諾客的表情比他還要茫然。
“我不知道……”他愣了好幾秒,“你說的意識是什麼?我……我沒想到我沒死。”
“我……”張諾客忽然茫然地看向四周,“是有什麼複活了我?”
狂嘯的風吹過他的發梢,他的腦海裡閃回過一些極其零碎的記憶。
他想起來了自己的兩次死亡。
第一次他二十六歲,年少有為意氣風發。
一手製作的遊戲即將走向世界,他是炙手可熱的業界新星,斯倫克梅德之息是他得意的作品,是市場上所向披靡無往不勝的利器,是新興行業的明珠,遊戲史最濃墨重彩一筆的篇章之首。
就在一切都即將走上巔峰的時候,一輛酒駕的汽車把他撞進了另一條軌道。
那次他不甘心。
他不想死,生的意誌在他內心翻騰,他撐著一口氣,等到了救護車來。
時間在那個時候變得很慢,每一秒都被拖的極長。救護車的呼嘯聲,醫院的消毒水味,檢測儀器的滴滴提示音混作一團,他閉上眼睛,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再次睜開的時候發現自己在斯倫克梅德之息裡。
他最得意的作品給了他第二條生命。
他作為創造者給了斯倫克梅德一次生命,變成植物人後斯倫克梅德還他一條。
……
第二次他三十六歲,他在自己製造的世界裡生活了十年。
意氣風發如張諾客,最初進入斯倫克梅德發覺到自己獲得了第二次生命,他也是遊戲人間自命不凡的,他仗著自己賬號滿級四處挑事,偷竊妖精寶物,左右雇主生命,覺得自己是這裡的創世神,直到他發現斯倫克梅德隨著他的進入也活了過來,這裡存在一場隱而不發的危機。
然後他忽然被打回原形。
作為最天之驕子的那個,他開始四處遊曆,設計了庇護大陸的當世最大法陣;作為最先離去的那個,他開始後知後覺地察覺人生的彆離,看著自己的朋友一個一個背上行囊離開這裡;作為最隨性不愛束縛的那個,他為了魔紋的穩固定居貝塞城,忽然體會到了何為責任。
而最後,作為掙紮著求生的那一個,歲月漸長日月更替,他察覺到了斯倫克梅德麵臨危機的真相。
於是這次他甘願閉上眼睛。
他給他最得意的作品第二條生命。
斯倫克梅德給了他的不止是生命,還給了他之前二十六年截然不同的人生。
前二十六年順風順水平步青雲,軌道驟然偏離後,從二十六歲到三十六歲,屬於張諾客的日子越來越遠,而伊諾克卻越來越像讓他自己。
他不知道。
在所有屬於創世主的一切消弭,融入斯倫克梅德之息,讓斯倫克梅德之息真正意義上的活過來成為一個小世界的那一瞬間。
——基金會組織的未知空間名單上,一個叫做【神棄之域】的空間忽然多了出來。
“德爾……彌斯?”張諾客忽然從記憶裡捕捉到了關於麵前這個人的一部分隻言片語。
“你在尋找複活死者的辦法?”他恍然大悟地看向這個亡靈術師。
對方毫不避諱地點點頭。
“所以你采用的是什麼辦法才能避過死亡的懲罰,”德爾彌斯語氣認真,“是作為創世主,通過獻祭自己創造的世界所有生命,來訂下達成某種條件就能複活的契約嗎?”
“是個新思路,有點困難,但值得一試,”他認真地想了幾秒鐘,“謝謝你提供的新方向,我回去會嘗試一下。”
“不……”張諾客猶豫地開口,“我並沒有想這樣做,你們所聽到的傳言,就是我隨口編的。”
他在心甘情願死亡的那一刻,起碼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一天。
“那複活你的是什麼?”麵前的人不理解似的挑眉。
“可能是……斯倫克梅德?”張諾客遲疑地說出自己的猜測,
從始至終,世界的規則的一部分都以一種戲言似的方式一遍又一遍的被人提起。
【紫發的冒險者走遍大陸,神國的大門將會被打開,世界即將獲得拯救。】
斯倫克梅德存在先天缺陷,他作為一個世界運行的底層邏輯從一開始就是缺失的,是在接觸創世主之後它才脫離了代碼的限製,逐漸變成了一個真實的世界。也正是創世主的犧牲,才讓他徹底成為了一個獨立世界。
懵懂無知的新世界受了一死和一生,終局麵前,從狹縫裡居然賭到了一線從未想過的生機。
它用元素流通的能量做了其他代換,把張諾客留下,又將他編造的傳言從傳言變成了“規則”,吸引了探索隊員的進入。
【該世界為全息遊戲世界轉化而來,缺少構成世界的主要框架,元素無法流通,存在重大不足。】
【但當世界內紫發的冒險者走遍大陸,神國的大門將會被打開,創世神歸來,世界即將獲得拯救。】
“或者是愛?”張諾客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呃……說愛好像有點奇怪,我的意思是可能我為了斯倫克梅德的付出,在我死後讓它有了一部分意識,所以它才想要通過創世主留下的東西複活創世主本人……吧。”
“哦,那肯定不是,”白燼述語氣淡淡,“你想多了。”
這種辦法,對於德爾彌斯來說沒有任何效果。
他的伴侶從某種意義上講從來都沒有從冥界回來過,是他分出去了一半皮囊一半骨架,將對方禁錮在了自己的生命裡,同樣也把自己也拖入了冥界。
他的執念也在於此。
白燼述本來以為這個馬甲的固定屬性其實是到哪都要帶著自己的伴侶秀恩愛,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發現,德爾彌斯執念不對勁,他的執念不是這樣,他從始至終都覺得對方的背叛是一根刺,所以在通過這樣的極端手段把他重新拉回身邊後,他的執念實際上變成了病態的執拗地強調這段關係。
就像把被禁錮在皮囊裡的靈魂稱之為“伴侶”一樣。
如果這次探索沒有懷嘉木被他邀請進入,那根據固定屬性,他也會擁有一個“伴侶”,隻不過這個“伴侶”就一如小唐和黃毛一樣,本質上是兆影來和她的皮影。因為德爾彌斯需要的不是伴侶,而是“伴侶”背後代表的極度自我化的感情。
做法師能做到德爾彌斯這個位置,他可能確實是戀愛腦,但可能隻愛他自己……
懷嘉木對於他來說不是這樣一個表現自己深情的符號,所以為了避免受太多的影響,他後期在有意識的淡化對方在隊友們這裡的存在感。
而這也代表著這個“戀愛腦”角色給他帶來的關於“愛情”的體驗,不亞於斯卡奧當初那個扭曲的“愛情是欺騙”理論對他的汙染……
就像是往ai數據庫裡喂入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會汙染數據庫一樣,白燼述也要防止自己要被這種奇怪的思維汙染成表演型人格。
他也不是什麼都不挑的好吧……
所以張諾客說的“愛能複活”,白燼述抽抽嘴角,決定還是當做沒聽見吧。
就當在這個世界裡的收獲是又排除了一個愛情的錯誤選項,太好了,現在他知道愛不是欺騙也不是自戀了,真是好大的進展……
他興致缺缺地轉身準備離開。
“我是想說,那個……你彆誤會,我不是那種動漫裡麵喊著愛啊羈絆啊就衝上去的中二少年,”張諾客感覺場麵有點尷尬於是補充道,“你要複活你伴侶是吧?我記得你好像給伊諾克說過,你認為人的構成是由這輩子的一切經曆構成的,轉世投胎後就是另一個人,所以你認為轉生是對於長生種的騙局。”
“嗯哼。”白燼述雙手抱胸轉身。
張諾客的表情有點困惑:“那你還挺清醒的,完全不會愛屋及烏……”
“愛屋及烏?”白燼述挑眉。
“喜歡一個東西不應該連帶喜歡和它有關的一切嗎?”大概是覺得自己一個三十六歲的大光棍在這裡和即將過第523個結婚紀念日的人討論愛情有點太小醜了,張諾客飛快舉了彆的例子,“就比如我很很喜歡斯倫克梅德,但是我在進入這裡之前,對於斯倫克梅德的看法也隻是就是對於優秀作品的那得意和喜愛,但當我進入這裡之後我才發現斯倫克梅德不是一個虛浮的概念,而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之後,我對這個作品的喜愛就延續到了具體的事物上,所以我才願意做這些事情。”
為什麼同樣的靈魂,換了一段經曆,就會被對方認為是另一個人呢?
?
白燼述微微蹙眉。
“對吧,”張諾客悄悄看了一眼被他阻隔在外麵的其他人,暗戳戳回懟了對方對於他愛情觀的不屑後,飛快轉移話題,“我的意思就是這樣,對了,謝謝你和你的朋友們願意幫斯倫克梅德恢複正常。”
“已經恢複正常了?”白燼述沒反應過來他的話題轉移。
“正常無非就是建立元素的流通嘛,”張諾客摸摸腦袋,“既然我變成那個從神國大門裡走出來的人了,那作為創世主,我就可以在遊戲裡麵重新建立這個世界的規則了。”
斯倫克梅德之息從此以後就真的是一個獨立的子世界了。
“歡迎你們那個什麼會來和我們產生合作啊,”他很認真地點點頭,“我已經知道現在這裡在微雨中的定位了,那些離開這裡的職業導師們現在多半散落在外界使用這裡作為核心框架的遊戲裡,我現在可以作為意識離開斯倫克梅德了,在完成了這裡的基礎框架編程後,我會出去找他們回來。”
“還有就是去告訴我爸媽我沒死,現在已經能聯係到外界了,所以如果有機會的話讓二老建個號來這裡冒險,我爸年輕的時候是天文愛好者肯定喜歡觀星者這個職業……”
身後的張諾客還在念念有詞有關於未來的規劃,而在他周身,風雪逐漸停止,隻有一道凜風將的聲音籠罩在內,顯露出影影綽綽的影子。
“你們剛才說什麼了?”兆影來站起來,好奇地看向單獨從那道凜風內出來的德爾彌斯。
“沒什麼,他謝謝我複活他,”白燼述指指手表,“我填寫完了規則。”
“看見了看見了,”管紅雁點頭,“我們剛才還和母空間所有組織交流了一下,這裡的評級後期可能會在規則填補完成之後上升,到時候如果升的多了對麵會按業內價格給我們算升空間的錢,回頭打錢了我們轉給你,不過目前還得等新上任的創世主緊急救援。”
白燼述似有似無點點頭。
“啊對了,那幾個玩家暈了,”許子塵指了指後麵,“他們一直追在我們後麵,似乎猜到了斯倫克梅德發生的一些問題,我們要不要通知母世界的微雨公司控製一下輿論什麼的……”
“這個我來溝通吧……”雲廣主動接下了擔子。
“赫克托是不是還在裡麵,這小子算是拯救世界了吧?”白蛾忽然發問。
“肯定算啊,”宿皓摸摸下巴,“這小子可能是斯倫克梅德內唯一知道真相的原住民,嘖嘖……”
身後探索隊員們的聲音越來越遠。
白燼述走到懷嘉木身邊,抓住他的手眨眨眼。
“怎麼了?”對方低聲問他。
“我剛才忽然得到一個很有意思關於愛情的理論,想嘗試一下。”白燼述說。
這個理論似乎不會汙染數據庫,愛屋及烏,這是有曆史依據的。
“什麼理論?”被用他的肋骨捏出來的伴侶生動地挑起一半用他皮囊搭建出的眉毛。
白燼述思考片刻:“你有兄弟姐妹嗎?我想試試我喜不喜歡他們。”,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