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嶺的大部分調查員全部都跟著那個特彆調查組走了,剩下的同事又都是二十五層的醫生護士,華斯伯幫著白燼述他們和醫院聯係完之後,確認暫時沒有什麼事件後就準備上二十五層去看看。
二十五層比較危險,華斯伯也沒有打算多待,隻想著隔著玻璃看幾眼就好。
監控路線此前警察也調過,他去要的時候,醫院的負責人給的非常快。
白燼述他們直接在醫院的電腦上麵看完了範迪死亡前的全程影像。
醫院的監控隻在走廊上麵有,能看見他一如完成地走出病房,然後朝著走廊鏡頭的水房去。
“為什麼他還能正常行走?”管紅雁奇怪道,“這人不是雙目失明了嗎?”
他眼睛上還圍著繃帶呢。
“他有邦納綜合症,”白燼述嘴唇微動解釋道,“他的大腦中會浮現出很多幻象,讓他以為自己沒有失明。”
“但是這種幻象和現實是有出入的,”旁邊,醫生板著一張臉解釋道,“他們腦海中出現的,不一定是現實中真的有的,他們隻是大腦中會出現非常擬真的場景,並不是真的失明了還能看見。”
“我們一開始就建議這個患者請個護工,但是他對於陌生人的攻擊型非常強,而且極其排斥彆人去攙扶他或者乾預他的決定,所以最後隻能讓他家裡人來照顧他,”那個醫生臉色很難看,“在此之前,我們已經再三叮囑過了,千萬不能讓這個患者一個人待著。”
畢竟大部分盲人都非常清楚自己已經看不見了,而且他們也確實看不見。
但是範迪則不同,他是看不見了,但是他腦海中的場景卻讓他認為自己看得見,並且他還會按照腦海中出現的場景和事物去生活,那麼要是腦海中的道路實際上通向懸崖,腦海中安全的物品實際上是危險的刀具呢?
所以在這類患者反而更需要他人的看護。
“來照顧他的人一開始也答應的好好的,”醫生應該把這種說辭給警察也說過一遍了,現在說話的時候,語氣中還帶著一種非常濃烈的自責色彩,“所以我們的護士就沒有過多關注這個患者,結果今天下午看護他的人出去了一下,他就出事了。”
就像是他們一開始所擔心的那樣,他或許誤以為麵前的窗戶跳下去會到達什麼腦海裡的場景中,所以他直接就翻了過去。
“他死前呢?”白燼述翻了翻手中的病例,抬頭看向醫生,“有什麼特彆的表現嗎?”
“死前?”醫生糾結了一下,“說實話,我聽說這個患者失明才不過半個月,這個期間患者本人自己都不能接受自己失明了,有什麼特殊的表現都不奇怪。”
“你就說有什麼。”管紅雁打斷道。
“他……神經衰弱,對於外界的聲音非常敏.感,然後精神狀態極其容易激動暴怒,食欲也一直不怎麼好,”醫生如實說道,“而且失去五感之一的視覺之後,患者的平衡能力出現了很大的問題,經常走著走著路莫名其妙拐來拐去,無法直線行走,甚至會左腳拌右腳摔倒,但是這種情況出現在剛剛失明的人身上,也很正常。”
再彆的,醫生也就不知道什麼了。
白燼述他們坐在醫院辦公室裡,又重新看了一遍這個這些錄像。
就如醫生所說,範迪走路的時候,經常會走著走著莫名其妙浮誇地拐彎,或者猛地自己把自己絆倒。
如果這些放在一個正常世界剛剛失明的人身上,或許這很正常。
但是如果放在這裡。
白燼述重新調了一下監控:“有沒有覺得,他的行動特彆熟悉。”
這種動作,他們曾經也見過的。
那些開在路上,忽然改道變道的車。
如果把他和那些車看做同一種行動路徑,那麼他們都是莫名其妙就拐了彎,莫名其妙就停了下來。
“範迪的……邦納綜合症,”雲廣也俯下身看向監控,“他說不定在失明後,真的看見了什麼。”
看見了那些車禍司機也看見的東西。
但是現在,範迪也莫名其妙自殺了。
而且這種自殺,應該並沒有那個一直在暗中觀察他們的東西做手腳。
在範迪出事之前,他們所有探索隊員都沒有表現出對他的興趣,包括負責生物博士的【壽嶺大公國】一組,範迪完全是被所有人選擇性故意忽略的。
但是就是這樣,他還是自殺了。
這是否說明,他的自殺實際上是一種出自於本心的選擇。
是他自己非常主動地選擇了這個結果。
【為了人類。】
到底是什麼情況,才能讓他們為了人類放棄生命。
正在整個辦公室都陷入沉思的時候,白燼述得知了一個新的進展。
“那些從避世部落群體自殺中活下來的村民,警方之前不是將這件事定性成為了一種群體性自殺案件嘛,”昌蘭的聲音通過電話傳來,“我們剛才收到滇南二院那邊的消息,說這些人全部做了精神鑒定,發現他們可能有家族性的精神發育遲滯,而且還有遺傳性的色盲。”
“色盲?”白燼述忽然皺起了眉頭,“是什麼色盲?”
“紅綠色盲,”昌蘭回複的非常快速,“x隱形遺傳病,因為這個村子裡的村民大部分時間都不會出村,小孩也完全不出來上學,所以之前一直沒有人發現。”
“你等一下,”白燼述打斷他的話,“你這個是聽誰說的?”
“滇南二院的啊,”昌蘭有些迷惑,“我剛剛知道就給你打電話了,這些人不是現在都在雲嶺的醫院內嗎?當然是雲嶺做的檢查,不然還有哪些醫院能有給精神病人測試是否色盲的資質啊?”
白燼述:“我現在就在滇南二院。”
他沒有得到消息,說明這個信息是剛剛從二十五層傳出去的。
他們這些在六層的調查隊員還沒有來得及被通知。
遺傳性色盲,也就是說這個村莊中的人眼中的世界和正常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們看見的是另一副樣子的世界。
他們從來不出村莊。
他們異常排斥村莊外的人。
這幾條線索疊起來,足以讓人推測出一個驚天的結論。
他們不想接觸村莊外的世界,所以村莊外的世界中一定有著他們不想接觸的東西。而偏偏在那個村莊內,不論是昌蘭還是雲嶺的調查員,都沒有發現任何和克係有關的事物。
也就是說這些村民,是否在實際上,是看得見世界的另一麵的。
他們是天生的升維者。
這種看見,是因為他們的身體中存在著某些東西,這些東西是世世代代近親結婚疊加傳承下來的基因。
他們的祖先缺少某一段基因,或者說,他們近親結婚太久,累積下來了一些非常特殊的基因。
“華斯伯危險!”白燼述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飛快跑向醫院電梯的方向。
這個避世村落的村民患有色盲的信息是從二十五層傳下來的,消息先傳向昌蘭,然後昌蘭再打電話給他。
但是明明……華斯伯就在二十五層。
為什麼他不直接打電話或者下樓來告訴他們。
站在電梯間中,白燼述隻感覺自己後背有一股冷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來。
周圍原本熟悉的世界驟然變得陌生了。
華斯伯不是個蠢人,相反,他太聰明了,能夠得知世界的另一麵並且一直在知情的邊緣徘徊的人,不可能不聰明。
他會知道的,他在聽見這個信息的那一刻就會知道的。
傳達信息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傳達出了一個怎樣的炸彈。
為什麼那個村子中的人不出去,隻有一個原因:他們看得見,他們看得見村莊外麵,全部都是那種東西。
華斯伯會知道的。
為什麼車輛會避開,為什麼範迪會失明,為什麼知情者會自殺,為什麼交警會大掃除,為什麼他的學長會阻止他往下查,為什麼一個封建王朝的統治者會甘願放棄自己的所有抱負。
因為這個東西一旦傳開,整個人類文明都會崩潰——
人類文明,是建立在一個克係生物統治的地球上的。
人類認為自己是星球的主宰太久了,他們把克係生物視作外來者,把地球視作自己的母星,把人類看做目前已知的宇宙範圍內唯一的文明。
但如果,這個星球實際上不屬於人類呢?
白燼述緩緩,緩緩走向看起來一片空白的電梯間牆角,然後在剩下三個隊友不明所以地視線中,輕輕伸手碰了上去。
空的。
他沒有氣餒。
他蹲著,一點一點摸遍了所有看似是空白的地方。
他的指尖,觸碰到了一片極其堅硬的,粗糲的,樹根一樣的東西。
那東西就像是忽然撥開了雲霧似的,一下子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克係生物。
腦子無比清晰的嗡的一下,他被扣除了一段理智。
“雲廣,”而他的聲音出奇的冷靜,“你能看見這裡是什麼嗎?”
“什麼?”雲廣很茫然,“什麼……都沒有啊。”
可這東西,就這麼紮根在醫院的牆角走廊上,白燼述甚至能描述出它的大小,它的外形,它的顏色。
他知道,要是這個時候拉著雲廣的手腕,讓他把手碰到這個生物身上,雲廣也就能看見它了。
為什麼他看不見,或者說,為什麼人類都看不見。
為什麼人類都會下意識無視他們。
為什麼所有人都認為這裡是一片空白。
這是一種,人類千百年來傳承下來的保護機製,它是一種對本空間內克係生物存在強針對性和合作性的保護機製。
它是不知道多少代的人類先祖掙紮著傳承下來的神經記憶,它讓人類忽視了視覺中看見的克係生物,它讓人類避開了對於這些圖像的處理,它讓人類避免了直麵這些不能接受的場景。
他們的祖先,為他們編織,為他們遺傳出了一個伊甸園。
人類的防禦機製讓所有人選擇性看不見和無視了這些東西,在布滿了克係生物的星球上建立起了自己的文明。
而一旦他們的神經遭到麻痹,他們負責這片防禦體係的神經被攻擊,那麼他們也許就能短暫地在幻象中看見真實世界的一角。
那個是一個非常健全的保護機製,可一旦這個人意識到那東西真的存在,那麼他的防禦機製,將會被徹底擊穿。
他會,徹徹底底,看見世界真實的一麵。
他會看見這個星球真正的主人,看見他真正生活的世界,看見他真正踩踏著的土地,凝望著的星空。
那是誰都不可能接受的真實。
而一旦這個消息傳出去,一旦知情者得到擴散——
那麼人類文明,會完蛋。
*
白燼述幾乎是拚儘全力地跑向了鬱芮病房的方向。
鬱芮房間的門大開著,而華斯伯,他就站在窗子前。
他不想明白的,但是他卻陰差陽錯明白了。
“華斯伯!”華斯伯從來沒有聽過他學長這麼慌張的聲音。
他站在窗子前,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冷靜。
“學長,你也知道了。”他說。
“這個事情有挽回的餘地,”白燼述飛快說著,“你知道了這些完全沒有關係,你可以離開這個空間,我不能在這裡說出來但是隻要你特彆想活著,你特彆特彆想活著……”
“學長,”華斯伯忽然打斷了他話,“你不會以為這麼長時間,我還沒有看出來你們實際上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吧?”
他微微垂了垂眼睫:“有些事情,在雲嶺裡不是秘密,我不點破不代表我不知道。”
“但是這次,我必須去死。”
白燼述站在門口,遲來幾步的管紅雁他們隻聽見了華斯伯後麵的話。
他說:“我是一個沒那麼合格的雲嶺成員,我庸碌,貪生怕死,懶惰,好行小慧,認為渾渾噩噩的活要比清清楚楚的死好。”
“但我的存活,是人類文明的定時炸彈。”
“我不能保證自己會守住秘密,也無法在這個已經完全不同的世界中生存下去。我想要活著,但我也無法承擔活著可能帶來的後果和責任,隻要我活著,我就是一個行走的炸彈。”
“而這個炸彈爆炸的後果隻有一個,那就是整個人類文明的瞬間崩潰。”
“你這是飲鴆止渴!擊鼓傳花!”佘莫楚的聲音非常大。
“我知道,但是我沒有辦法,”華斯伯的輕聲呼出一口氣,“沒有辦法了,回不去了。”
他的眼前,光怪陸離的世界像是一個玩笑。他之前一直依仗著的聰明,終於還是把他推向了世界的另一麵。
而城市的鋼筋鐵泥,居然是在這樣的地方建立起來的。
千百年間,人類的祖先就是這樣一代代進化出這樣的視覺感官屏蔽係統,就是這樣把文明艱難而艱澀的從這樣的世界中建立起來的。
人類多偉大啊。
“文明總會消亡,”華斯伯微微扣住窗框,“但不能在我手上,炸彈不可以炸在我手上。”
他重複:“炸彈不可以炸在我手上。”
“快走吧,”華斯伯抬起頭,對著門口的四個探索隊員微微抿了抿唇,“至少在這個時候,我不太想讓其他人看見。”
管紅雁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她幾乎是拚了命的把佘莫楚從那個房間裡拉了出來。
雲廣可能明白了什麼,一言不發地抿著唇,從商城裡麵兌換出來了一個不知名道具,禁錮住了佘莫楚的所有掙紮。
他們把佘莫楚往電梯裡麵拉。
手機裡麵,五個人拉的小群中,華斯伯的最後一條消息發了出來。
【為了人類。】
佘莫楚忽然瘋了一樣的要回去,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管紅雁倏然停住了動作。
所有人都停住了動作,但是沒有人回頭。
他們就這麼僵在原地。
華斯伯,這個世界中第不知道多少個發現了這個秘密的人類,在發現了世界的真相後,選擇了和他所有前輩一致的道路——
他自殺了。
他懷著一個足以崩潰人類文明的秘密,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