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one01內沒有任何光源,環境靜謐,隻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聲交疊,就在白燼述要忍不住這種氛圍,先開啟話頭,問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到底看見了多少的時候,懷嘉木終於開口了。
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支開所有人,就是為了在zone01這裡用神降威脅天上人?”
表情平靜,話語中隱約帶著指責和洞悉。
白燼述短短幾分鐘積攢起來的勇氣瞬間消失不見。
他現在恨不得在天上待著算了。
這問句,承認不是,不承認也不是。
承認無異於告訴懷嘉木,他一個人計劃了好幾天,得到的唯一解法就是背著大家去死,他選了一個最危險最不在乎自己生死最有可能會失敗的辦法,僅僅是為了基金會內一個B+空間。
這說出去任誰都會覺得不可思議,問他是不是瘋了。
雖然進入這個空間之後,白燼述就沒覺得自己正常過。
任誰在這種狀態下都會崩潰的,隻不過他崩潰的更為徹底一些,不顧一切的時候也更加乾脆一點,就好像他骨子裡天然帶著一個隨時會孤注一擲的賭徒。
探索隊員中誰問他這個問題他都會坦然承認,在那種狀態下他雖然失去了部分理智,但是並沒有失去判斷能力,這個辦法是唯一能夠得到這個世界核心規則的辦法,他的威脅一定會讓天上人妥協。
但偏偏問出這個問題的是懷嘉木。
是被他蒙在鼓裡,讓他在zone01一切小心,甚至親手把他送進了這裡的懷嘉木。
他後知後覺萬分心虛,移開視線,不太想和那張過分平靜的臉對視。
他有一萬種說法能在此時詭辯,有一萬種應對方式能讓對方放棄質問,但在這個瞬間,他一種也用不出來。
畢竟在幾分鐘之前,懷嘉木很有可能眼睜睜看著他死亡。
在看見他倒計時十秒鐘結束的時候,在以為他真的死亡的的瞬間,這個人會是怎樣的心情?
他會想起他們兩個人之間可能還沒有找到理由的聯係嗎?會覺得他死在一個B+項目裡荒誕嗎?會認為這個舉動愚蠢,後悔自己在從榮光港前往zone01的六個小時裡從未發現一點端倪然後阻止嗎?
會……有他現在表現出來的這麼平靜嗎?
還有,伊格哪裡去了?
之前他感受到的那個和懷嘉木很像的氣息,難不成是懷嘉木解決掉了伊格?
他的腦海裡鬨哄哄閃爍著無數亂七八糟的想法,眼神下意識躲避著對方的視線。
可惜手表不爭氣地開始瘋狂震動。
另一邊的隊友們想必也發現了他死而複生,正在群裡瘋狂的發出疑問。
順著手表的劇烈震動,白燼述這才發現,可能這個正在抱著他的人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這麼平靜。
在陣陣接收信息的手表抖動下,有一個幅度更小頻率很高的東西也在微微顫動著。
在這種顫動下,他忽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麵前的這個人,這份平靜的指責,沉默的質問,也不過是在硬撐罷了。
“……對不起。”他沉默好幾秒,很緩慢地道歉道。
他在考慮用“自爆”去威脅天上人的時候,確實沒有考慮過彆人的心情。
在他的部分思維被憤怒和心裡的那個賭徒挾持,隻剩下冷冰冰的理智時,所有人確實都被他排除在外,包括他的同步率恢複裝置。
他甚至有意隱瞞了所有人。
所以他很誠懇地說了對不起。
當然了如果發出這個質問的
是探索隊員中萍水相逢的其他人,白燼述完全不可能自我反思,他甚至有可能理直氣壯,告訴他們這就是克係世界中的常態。
你心存死誌,才能一往無前,不然麵對那些至高至上存在時,空有一腔勇氣有什麼用?
以命相搏能威脅到祂們就燒高香吧,多的是死了也引不起一點波瀾的調查員。
在克係世界內,你的死亡能夠對克係生物造成一定影響,這就已經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他能用死亡去威脅邪.教徒,威脅操控著一個世界的神秘存在,那是他的本事。
換你們誰來能做得到?
也就隻有懷嘉木會讓他反思了。
可惜唯一問了這個問題能得到道歉的人似乎並不領情。
懷嘉木的眼中閃爍著名為“我不接受這樣道歉”的神情。
白燼述有點頭痛了。
他確實沒有任何針對懷嘉木要是生氣了怎麼辦的預案。
決定自爆後的衝動現在開始向他延遲發送懲罰,第一條就由親眼目睹他死亡然後又死而複生的懷嘉木帶來。
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讓懷嘉木消氣。
難不成要承諾自己下次不會這樣?還有下次呐。
說以後不會來這種危險空間?誰能知道以後來不來啊。
承諾自己不會死?是個人都會死的他又不是神仙,這種漂亮話有什麼意義。
他現在是真的有點後悔了,隻不過後悔的是早知道應該一個人駕駛飛行器來zone01,反正怎麼都好過在這裡承受這種折磨。
“好吧,這次是意外,以後不可能有這種情況出現,我保證。”他豎起三根手指承諾。
隻不過這樣的承諾並沒有得來任何的回應,zone01裡的另一個人還是盯著他,眼神不動,像是等待他之後的話,又像是一種無聲的譴責。
這就是油鹽不進的姿態了,畢竟幾分鐘前,他懷裡的這個人確實死在了zone01的深坑中。
好吧,好吧……
白燼述深吸一口氣,豁出去了似的,用行動表達了歉意。
或者說是,他丟下了另一顆大炸彈,企圖用這個行為蓋過他之前的所作所為,純正的鴕鳥做派。
他吻了上去。
他的目的確實達到了一部分,被他吻住的那個人愣了半晌,簡直沒有想到他會用這種行為終止這場對峙,漆黑的空間中,另一個呼吸驟然靠近,氣體幾乎打在他臉上,引起一陣微小的戰栗。
白燼述和人接吻的次數不多,大部分拍戲時也多是借位,畢竟一場電影的時間本來就少,會給反派安排感情線,還在這不算長的時長裡擠進去一段吻戲的劇組少之又少,但職業放在那,理論知識還是夠的。
更不用提他現在的打算就是怎麼炸裂怎麼來。
zone01的空氣中還滿是被他們激起之後沒有來得及落下的塵土,如果此時有光源,就能看見兩個人像是置身在漫天的星辰裡。
唇舌觸碰,在刻意的製造下,曖.昧的呼吸聲和水聲幾乎要淹沒呼吸聲和心跳聲。
白燼述本來是為了把這件事糊弄過去才選擇這種方式的,真正唇齒交融的一瞬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理智可能還是沒有回來,驅使他行動的全是本能和亂七八糟的大腦。
不然他絕對不會選擇用一顆炸彈來掩蓋另一顆炸彈。
可惜到這個時候說什麼的都遲了。
下一秒,就有包含怒氣的唇齒追了上來,泄憤似的想要咬上來,又在即將使力的一瞬間頓住,最終化為了一個輕柔的啜吸。
“蒙混過關……”唇舌貼著唇舌,聲音也含混不清,不過其中咬牙切齒的意味倒是顯露出來了。
不合時宜地,白燼述居然有了一種終於戳破了某人表麵功夫的好笑和自得。
平靜是裝的,不為所動也是裝的,早在他說第一句對不起的時候,要不是有一口氣撐著,大概有人馬上就要脫口而出沒關係了。
這麼容易糊弄的嗎?
察覺到他得逞似的輕鬆情緒,zone01裡的另一個人終於沒忍住緊緊捏住他的手腕,讓他在此時再也不能第二次糊弄過關。
榮光港內眼巴巴盯著臨時群聊的探索隊員們再也沒能得到他們楚哥回的消息。
能回消息的人手腕被捏出了紅印,睫毛垂著遮住了閃著金光的瞳孔,從脖子到背部宛如一張緊繃的弓,弦上蓄勢待發的箭是渾身上下止不住地冒出電流似的戰栗。
在遇到危險生物的時候會驚起的戰栗。
有什麼東西順著毛孔滲入,又在他的皮膚上流連,抓住他的每一寸筋骨,刺入尖銳的,溫和的,迅疾的,緩慢的氣息。
手表還在瘋狂震動。
但可惜已經沒人在意它了。
手表的主人本來想拉開距離呼吸,結果在表現出離開傾向的一瞬間就被重新按了回去。
白燼述:……
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自作孽不可活。
他以後再也不嘲笑自己演過的那些劇本裡男女主無論多大的矛盾也能用接吻解決了。
……還真能解決問題啊。
就是有點費人。
*
等到探索隊員們看見回信已經是幾個小時後了。
【佘莫楚:我沒事,最終線索我已經拿到了,你們是想直接讓我填了出去,還是再等等。】
望眼欲穿的六個“望楚哥石”們終於動了起來。
【衛野:楚哥楚哥楚哥你嚇死我們了。】
【明清嶸:楚哥你還好嗎?你人現在需要我們來支援嗎?】
【賈勵:楚哥我們還在榮光港。】
【張鹿:楚哥你身體怎麼樣?】
【司盼旋:等一下,為什麼要再等等啊?】
終於有人意識到了他話裡的其他含義。
白燼述敲了敲鍵盤:【佘莫楚:這個世界的情況有點特殊,之前進來的六隊探索隊員其實都被注
意到了,天上人們想見見我們。】
實際上是之前六隊隊員的進入讓太空站裡的調查員們意識到了一點問題,而白燼述自爆威脅之後,他們終於把這些奇怪的不屬於數據庫的靈魂們聯係到了一起,並且意識到了他們很有可能是在調查什麼。
基金會的存在不能說,白燼述挑著說了一些真相,比如說他們都是來自其他宇宙的調查員,來這裡是為了調查這個克係世界中的生命形態,結果看到天上人這麼過分就有點按耐不住自己心理的憤怒,尤其是他本人發現密大被沽名釣譽之徒利用,火上心頭之類的。
總之就是合理化了一下探索隊員們的存在。
聽到有這樣一群調查員前仆後繼想要調查清楚這個世界中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空間站裡的調查員們有點想要親自接觸一下他們。
主要也是送他們最後一程。
麵對誌同道合者,不惜生命也要追尋真相者,不管哪個世界的調查員都是懷抱善意的。
不過白燼述現在一想到天上那群人,之前在集體看他熱鬨就頭痛。
伊格為什麼沒出現的問題沒解決,但多半是和懷嘉木有關,他好不容易糊弄過去了這茬,回頭再提也一樣。
天上人們得知他還有十幾個小時就要走了,特意來想見一見其他探索隊員。
處於大概是活躍氣氛的需求,顧強也來了。
出現在其他探索隊員麵前時,看到其他震驚的六張臉,白燼述心裡的不爽終於下去了些。
世界的危難從未離開,在聽完最後的真相後,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和這些調查員們最後再在地球上走一圈。
他們第一次走過這九個被精心打造出來的區域。
走過生活在外界的流浪者們,看見被絕望覆蓋的人類聚居區,有效的防護手段從來不是覆蓋全區的大型克係生物防禦裝置,而是被逐出城市的流浪者們。
生活在城市的邊緣苟延殘喘的人們身上散溢出厚重的絕望,圍成圈,形成天然的絕望防線。
走過掙紮在溫飽線上的人們,看見每個區域中都被有意培養出來的一片區域,生活在底層的人們不理解為何生活如此艱難,不知道九百年前自己也曾生活在無憂無慮的伊甸園。
zone08的城中村承擔了整個區域內80%的絕望,每個人都歧視城中村,而每個人都曾經是這裡的人們。楊利鋒曾經試圖把他們帶出泥潭,在他快要成功之時,有人及時阻止了這一切,將這份不屈的靈魂投入一個溫文知禮的家庭。
走過奔走在對抗克係生物第一線的混血調查員們,曾經在一場召喚儀式上獻出生命的人們在九百年後依舊掙紮在這片信仰中。他們一次次篤信,一次次被背叛,一次次重複當初的痛苦,一次次對這同類揮刀相殘。
裘嫻君不知道自己的同學為何在一次行動中幾經全員犧牲,不知道自己製造的藥片實際上是為了催化他們的死亡,而這片虛假的天空下以後還會出現更多心懷理想的人們,沒人知道靜默無聞地死
在同類手上,失去身為人類的一切證明才是他們既定會走向的命運。()
走過在城市中奔走的人們,車流來來去去,每個區域的燈光都閃爍著不同的燈光,永遠有人陷入絕望,有人被打入深淵,有人被幸運地挑選,成為那個散發絕望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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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羽可能永遠也不會意識到自己手上的三起命案有可能和這個世界的存亡有關,他們作為構成絕望的一部分,接觸到了真相的一角,被生活在城中村的叛逃學生透露了世界的真相,被以“抵命”的借口擾動了他們由數據構成的既定命運,就注定了他們被天上人們注視到,走入死亡的結局。
走過反叛組織。
他們的教義處於好意,隻是平靜的接受死亡和平靜的麵對克係生物會讓人心中散溢出的絕望減輕,所以不會有人允許這些言論在聚居區中散播開來。
走過開啟的防克係大型裝置。
一片血紅的世界中,以往熱情似火的顏色也會為人帶來絕望,為世界帶來希望。
最後走過義憤填膺的人民。
他們說天上人想要地下人生不如死,絲毫不知道自己正和始作俑者擦肩而過,一如他們不知道,在保護罩之外更加遙遠的星空上,幸福和美好才代表著滅亡。
最後停在一片漆黑的大地上。
“如果還有可能的話,”有人指著遠方正在散發出藍色光芒的土地說道,“等到黑暗走了,我們會在那裡建立新的城市。”
雖然地上的熒光不會對已經變成數字神明的人們造成任何傷害,但居安思危也是適量防備祂再次席卷而來的一種方式。
“到時候所有人類的記憶都會被抹消,”顧強說,“我們重新開始。”
最後十幾分鐘。
探索隊員們終於聚在一起,開始填寫最後的規則。
【該未知空間為克蘇魯世界觀賽博未來時間線空間,存在一種未知克係生物,以正麵情緒為食,該空間……】
張鹿停下手中的鍵盤,看向白燼述。
“該空間,”他說,“希望越多,絕望越多。”
而有一群原住民們正在通過製造絕望來獲得希望。
“該規則具有時效性,”他補充道,“星空歸於寂靜時,如果空間內原住民依舊存在,世界重新開始。”
就在規則即將落下的一瞬間,萬物寂靜。
時間停止了。
一切都被停止了。
白燼述茫然轉頭看向懷嘉木。
“是你……”
你停止了時間?
他內心有無數疑問想要詢問,比如說你現在在這個空間內也可以使用之前那個邪神的權柄嗎?伊格的消失和你有關嗎?為什麼忽然要停止這裡的時間?是有什麼話想要說嗎?
可在這一瞬間,他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重走過這九個區域,在得知了所有真相後再看到這一切,有一種莫名的悵然席卷了他,讓他幾經有一種再也無法麵對這個世界的衝動。
非常苦澀,又非常微弱的沮喪和無力。
沒有人是永遠的救世主,也沒有人能永遠拯救自己走過的每一個宇宙。
“我們可以暫時封存這裡,”懷嘉木手指擦過他的眼下,摩挲過褐色的小痣,“等到以後有辦法了再來解決。”
這個世界裡的原住民們怎樣和他沒有關係,但是他不願意看到這樣一個讓白燼述幾經崩潰的世界滅亡。
所以他願意給這個空間施加一個永恒的時間。
“基金會能允許……”白燼述的話說到一半,被一隻手輕輕按住下唇。
對麵的人微微眯了眯眼睛,從來沒什麼波動的眼角溢出一絲笑意。
這笑意一閃而逝,可能是他看錯了,也可能確實存在。
“所以,噓,”懷嘉木說,“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屬於【0106】的空間,隻要他們不申請開發,就可以永遠停留在填寫完規則離開的這一刻。
誰也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在這段時間裡,這裡的一切都將是靜止的,整個宇宙的時間都永遠被暫停在這一刻,所有的痛苦和絕望也都停留在這一刻。
他們會毫無知覺地等待一個可能永遠也不會來的希望。
但當他們從無知無覺的永恒時間中蘇醒,秒針撥動的下一秒,世界就會恢複從前的模樣。
我們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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