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奕以宰相之身,親自掛帥宣府,這是所有人始料不及的。
小皇帝心中雖然忐忑,可最終他選擇相信崔奕,當即發了詔書,著崔奕前往邊關。
崔奕連夜動身向宣府奔馳,到了半路,遇到一位熟人。
說是熟人其實二人以前幾乎沒見過麵,但是如今二人卻對彼此十分熟悉。
此人正是程嬌的哥哥程雲。
程雲原本要回京,聽到宣府急報,連忙上書皇帝請求前往宣府支援,皇帝準了。
這不,這二人就在半路給遇上了。
崔奕遇到程雲自然很高興,但他發現程雲對他很冷淡,嘴裡說著感激的話,語氣卻很疏離。
隻是強敵在側,二人也沒多少功夫寒暄,直奔宣府投入緊急的戰事當中。
程嬌每日都在清暉園等待陳佑的消息,她不許陳佑隱瞞任何有關崔奕的軍報。
日複一日,秋去冬來,五個月過去,眼瞅著就到了程嬌生產之際。
她身子特彆笨重,腳全部腫了起來,幾乎不能下地,冬日寒涼,還有一日便是除夕,崔府上下開始張燈結彩,隻是府上諸人均無喜色,隻因崔奕絲毫沒有回來的跡象。
劉嫂子進來西廂房,往床榻上瞄了一眼,見程嬌拿著一個撥浪鼓發呆,便知她是想崔奕了。
個撥浪鼓是侯爺一月前著人送回來的,侯爺人不在程嬌身邊,卻是給小孩子買了許多玩具,程嬌每日就拿著些玩具,跟肚子裡的孩子說話,句句不離崔奕。
劉嫂子踏入離間,親自幫著程嬌掖了掖背角,見她唇角氣了乾皮,又去倒了一杯熱水給她潤潤唇,
“姑娘,聽陳佑說,侯爺又打了勝仗,您的哥哥程家大少爺也屢立戰功,陛下今日在朝堂上是滿口稱讚,說回頭要重賞,姑娘福氣好,什麼都彆想,隻安心把孩子生下,就萬事大吉。”
劉嫂子心裡卻琢磨著,程嬌的哥哥前陣子立下奇功,以三千將士打破了蒙兀一萬精銳騎兵,被譽為新一代的邊境戰神,在軍中的風頭竟是蓋過了侯爺。
前幾日皇帝下旨,提拔程雲為五軍中郎將,宣武將軍,聲名赫赫。
待程家大少爺回來,這程嬌還不知會如何風光呢。
她們這些下人暗地裡議論著,程嬌怕是很快會被扶正,成為名正言順的三夫人。
是以,這陣子府中上下哪個不悉心討好程嬌,很多仆婦還求到劉嫂子跟前,隻求能在程嬌跟前露個臉。
不過她知道程嬌心情不好悉數拒絕了。
不一會,沈老太醫過來給程嬌請平安脈,把了脈象後,老太醫神色嚴肅道,
“嬌姑娘,您得下地走一走,瞧著怕就是這幾日了,您多動一動,回頭好生些。”
說著沈老太醫還教了程嬌幾個動作,叫她練習。
“宮裡的娘娘們生孩子時,都會練習這一套動作,練得好的生的就快。”
程嬌記下了。
次日便是大年二十九,豔陽高照,天氣暖和。
程嬌扶著絮的手臂在後麵梅花園裡散步。
走了一段時間,她便累得慌,乾脆在一石桌後歇了下來,
程嬌肚子重的很,這大冬日的居然讓她走出了一身薄汗,她撐著腰坐在凳子上不停地喘氣。
等到緩過來她便托腮小憩,冬日太陽和煦,曬得她渾身暖融融的。
“絮,你去幫我拿個小毯子來,再弄一些果子。”她閉著眼吩咐。
“誒,奴婢這就去。”絮麻溜地彎著腰折入竹林裡,打裡麵去了。
程嬌獨自坐在石凳上曬太陽。
梅園外便是一片水泊,前陣子剛下了一場雪,今日好不容易放晴,園子裡人影穿梭,傳來稀疏的腳步聲,隱隱約約也聽到有人講話。
原本程嬌沒太當回事,隻是二人聲音越來越近,而且恍惚聽到了“侯爺”兩個字,程嬌便豎起了耳朵。
“剛剛聽玉桂家的說,侯爺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玉桂家的?
程嬌想起以前好像聽過這個名字,好像是大夫人身邊管外事的一個婆子,十分有體麵。
崔奕先前下過命令,怕府上的人衝撞了她,不許人來這後花園,今個怎麼有人過來?
莫不是大夫人的人?
她支著耳朵繼續聽,
“是嗎?我嬸嬸在清暉園當差,怎麼不見她說起?你是打哪聽到的?”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消息前兩日就遞了過來,是故意瞞著清暉園位呢!”
程嬌聽到這裡,眉頭微蹙,
瞞著她?瞞著她做什麼?
“為什麼瞞著呀,嬌姑娘不是日日盼著侯爺回來麼,侯爺回來是喜事一樁,沒道理瞞著。”
“哎呀,我也沒聽太清楚,隱約聽到人說侯爺半路救了一個女人,連同帶著回來了!”
程嬌聽到這裡,臉色一變,
外頭兩個婆子,一個穿著棕褐色厚襖子,眼角帶了一顆痣,眼神陰惻惻地往梅園裡麵瞄,
另外一個婆子則完全不知情,隻是滿臉驚愕道,
“不可能吧,侯爺把嬌姑娘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當時嬌姑娘懷著孕,侯爺都不叫彆人伺候,這突然間怎麼會帶個女人回來?”
眼角帶痣的婆子暗暗癟了癟嘴,以前崔奕沒有孩子的時候,不是沒動過從長房或二房過繼的心思,如今程嬌有孕,這個念頭自然打消了。
這一年來,清暉園被治得跟鐵桶似的,一隻蚊子都飛不進去,好不容易抓住機會,這次絕不會錯過。
她自是添油加醋,故意歪曲事實道,
“沒錯,這要是彆人我也不信,隻是聽說好像是太傅府位跌落山崖的大小姐被尋到了,半路又被侯爺撞到,所以帶回來了,侯爺遇見了未婚妻,哪裡還記得府上的事,自然是在路上耽擱了,這個消息已經傳遍了京城,聽說蘇家喜極而泣,已經派人去路上接去了。”
“等到侯爺帶著人回來,必定是要迎娶這位蘇大小姐過門的,畢竟才是正八經的未婚妻!”
程嬌聽到這裡,身子搖搖欲墜,一顆心如同跌入冰窖裡,寒氣滲人。
婆子說完這話,連忙扯著呆愣的婆子溜了。
程嬌如同冰雕一般坐在裡,一動不動,整個人沒了生氣。
直到下腹忽然間傳來一股下墜的痛感,程嬌忍不住尖叫一聲,
“啊.....好痛.....”
她抱著肚子痛得直不起腰來,一張小臉煞白煞白的,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
絮抱著小毯子帶著個小丫頭過來,看到這幅情景嚇了一跳,連忙把毯子一丟,撲了過去抱住了程嬌,
“快來人呀,嬌姑娘要生了!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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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嬌呼吸漸漸窘迫,仿佛漫天的潮水朝她壓過來,她差點要窒息,大口大口喘著氣,雙手胡亂拽著什麼,嘶聲裂肺的痛聲淹沒整個清暉園。
產房安排在東廂房,一切早就準備妥當,三個有經驗的接生婆聚在裡頭服侍著程嬌。
德全站在清暉園前院廊下急得大汗淋漓。
裡麵的痛叫聲一陣蓋過一陣,他聽得心驚膽戰。
侯爺不在家,因著長房和二房與這邊生了嫌隙,他又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把兩位夫人請過來,怕生出事端。
他到底是一個男人,也不敢進去,於是急的團團轉。
恰在焦頭爛額時,陳佑打前麵跑了過來,
“管家,管家,舅老夫人來了,她老人家聽說嬌姑娘發作了,趕忙帶著人坐了馬車來!”
德全頓時喜極而泣,抬袖將汗水鼻涕擦去,吩咐道,
“陳佑,你守在這裡,我去接舅老夫人來!”
德全舔著大肚子往外跑,才出了清暉園前麵的花廳,就看到舅老夫人拄著拐杖過來了。
“德全,怎麼樣了?發作多久了?”
舅老夫人步子賣得快,可神色很是從容。
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知道現在崔奕不在家,擔心有些宵小從中作梗,她早叫人盯著崔府,一旦程嬌發作就告訴她。
她必須坐鎮清暉園,守著程嬌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來。
德全平日再能乾,這生孩子的事卻是不懂,更何況這是崔奕一個孩子,至關重要,他緊張到睡不著覺。
蕭老夫人能過來,簡直是救星。
“發作一個時辰了。”他忙過去給老夫人行了一個禮,
“還早得很,這是頭胎,不急!”
老夫人神色從容進了清暉園,直接帶著自己媳婦進了後院東廂房,在產房外坐著。
老夫人帶了一路孫,經驗十分豐富,一坐下來便是一番調度,整個清暉園井然有序多了。
劉嫂子見狀,也是喜得跑入裡頭,蹲到程嬌身旁道,
“姑娘,您放心,舅老夫人來了,叫您放寬心,一切有她老人家呢!”
程嬌在陣痛的間隙聽到這句話,心裡微微鬆快一些。
隻是很快,新一輪陣痛襲來,她的身子仿佛要被掰開似的,嘶聲力竭地叫喚著,纖細的手臂拽著被褥,白一陣紅一陣,叫人揪心。
到了下午申時初刻,羊水破了,程嬌就痛得更厲害了,幾乎沒有間隙的時候,意識浮浮沉沉,幾度幾乎是暈死過去。
直到入夜,宮口才全部打開,穩婆喜極而泣,
“快了,姑娘,快些用力,可以生了!”
程嬌什麼都聽不到,全憑著身體股本能在用力,她渾身濕透了,汗水迷糊了她的雙眼,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下去。
過了一會,劉嫂子打外麵奔進來,撲到她跟前喊道,
“姑娘,姑娘,侯爺聽說您發動,撇開大軍獨自先回來了,侯爺很快就回來了,姑娘您撐著!”
程嬌聞言不但沒來勁,身子反而是垮了下來,眼角一行清淚滑出。
他帶著蘇淩霜回來了,是他名正言順的未婚妻。
她現在算什麼?
以哥哥的脾氣,又怎麼可能讓他唯一的妹妹做妾?
哥哥現在聲名顯赫,妹妹卻給人當妾,他如何在朝中立足?
還有孩子.....孩子要叫彆人母親.....
程嬌想到這裡,心頭滾過一抹絞痛,整個人暈了過去。
“不好了,產婦暈過去了,快請太醫!”
產房內頓時亂作一團。
一旦孩子卡在產道,母親用不上力的話,孩子會窒息而亡。
一時整個清暉園都提了幾個心眼。
沈老太醫當即入了產房,對著程嬌的幾處穴脈下針,待她迷迷糊糊被陣痛激醒,劉嫂子趕忙給她喂下一小碗參湯水。
“姑娘,姑娘,您彆暈過去啊,孩子的頭已經看到了,您撐著點,不然孩子會出事的!”
程嬌迷迷糊糊聽到這句話,拚命地掙紮著想要睜開眼,無邊的黑暗將她淹沒,她試圖去抓住什麼。
不能,她不能死,必須把孩子生下來。
這十個月來,她感受到這個小生命在她肚子裡一天天長大。
她必須把他帶來這個世界。
寶,我的寶.....
程嬌閉著眼用儘全身力氣,想把孩子推出來。
驟然,一隻強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空懸的手臂,
他寬大的手掌將她的纖細揉在掌心,他的聲音微顫卻格外有力,
“嬌,是我,我回來了,嬌你堅持住,你不會有事的,我陪著你.....”
熟悉的嗓音斷斷續續傳入她耳簾,他的麵容支離破碎在她眼前交織又分離,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離她越來越遠。
“侯爺....侯爺,你彆丟開嬌.....”
“不會的,嬌,我怎麼可能丟開你,這輩子都不可能丟開你......”
程嬌太疲憊了,她的身子不停往下墜,她想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
可是不行,孩子呢,我的寶.....
“啊......”
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腰側推使出來,仿佛有一股熱流從下腹滑出。
緊接著,整個產房想起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生了!”
“孩子出來了!”
“恭喜侯爺,賀喜侯爺,是個小少爺!”
沈老太醫接過孩子,拍了一下孩子屁股,孩子頓時哇哇大哭。
“.哇哇哇!”
在一片敞亮的呱呱啼哭聲中,程嬌徹底暈了過去。
錦泰五年除夕這一日淩晨,程嬌替崔奕誕下長子。
三日後。
已是大年初三,整個京城張燈結彩,鞭炮聲不絕於耳,崔府上下更是喜氣洋洋。
崔奕誕下長子,滿城轟動,前來上門拜賀的官員不絕於縷。
皇帝更是在大年初一當日下旨,晉崔奕為一等國公爵,賞賜更是豐厚無比,連著五大車金銀珠寶悉數送來崔府大門。
崔奕卻是當即上書,推卻國公的封賞,請求皇帝下旨冊封他的長子為世子。
此事一出,滿城嘩然。
皇帝思慮再三準了崔奕所請。
崔家這個剛出生的小娃,便已經是侯府小世子,尊貴無比,羨煞旁人。
崔奕這麼一個舉動,瞬間讓許多猜測蘇淩霜要過門的人,紛紛住了嘴。
“蘇姑娘還沒出門,侯爺卻把剛出生的孩子請封為世子,到底是何意圖?等蘇姑娘入門,再生的嫡子又該作何處置?”
“這確實奇怪呢,我聽說崔相這麼做時,蘇尚書臉都氣青了!”
“不對吧,蘇尚書有什麼資格生氣?當年蘇姑娘去世,崔相可是跟蘇家退了婚的,而且一個姑娘家消失了十年,還能是清白之身?”
“也對,崔相這麼做怕是想把小妾扶正!”
皇帝在冊封侯府小世子次日,又下了旨給自己這個小師弟賜名崔瑾瑜,懷瑾握瑜,是極好的寓意。
滿城皆知崔奕這個小子是眾星拱月,一出生被封世子,還被當今皇帝賜名,這等榮耀再找不出二個來。
朝廷剛打了勝仗,崔奕終得子,一時威望權勢到了頂點。
可崔奕卻高興不起來。
程嬌生完孩子都三日了,卻還沒醒來。
這不是好征兆。
崔奕這三日,除了去書房寫了份請封的奏折,再沒離開過西廂房,一切朝務全部推掉,隻穿著件程嬌親手給他縫製的袍子,握著她白皙纖瘦的手腕守在她床前。
榻上的女子,麵色蒼白如紙,神情安靜寧和,就仿佛是去了似的....
崔奕每每看她一眼,心就跟刀子滾過似的,心痛如絞。
擊退蒙兀大軍當日,他將一切軍務悉數丟給程雲及幾名老將,帶著親衛隻身往京城回趕。
就為的是能親眼看著她把孩子生下來,能在她最難的時候守在她身邊。
若不是半路被蘇淩霜的事情耽擱,他應該是能在發作之前趕回來的。
蘇淩霜在十年前跌落山崖,後來被一采藥的農戶給救下,帶回了當地一小山村,蘇淩霜摔了腦子,整整失憶了十年,直到前不久她撞到了一塊石頭上,才恍惚記起自己的身世,想儘辦法湊著銀子回京城。
好在對農戶夫婦十分樸實,蘇淩霜也擅長寫字畫畫,幫著弄一些營生,這些年對夫婦不曾虧待她,她才得以平平安安回來。
他撞見蘇淩霜是在一個小鎮,當時她差點被人販子帶走,是他的一名侍衛認出了蘇淩霜把她救了下來。
再次見到蘇淩霜,他的心情是平靜的,當年的小姑娘一切安好,已經是上天最大的恩賜,除此之外,彆無他想。
因著家書一封封來催,崔奕心急如焚,吩咐侍衛護送她回京,自己則騎著馬獨自先回府來。
十年前,他已把蘇家的定親信物退了回去,場婚約早已不作數。
無論她活著與否,他們再無瓜葛。
他現在一心一意,隻想娶程嬌過門。
正這麼想著,德全在門口的屏風外輕輕請示道,
“侯爺,族中幾位老爺子在暖閣等您,請您過去一趟。”
崔奕心頭生出幾分煩躁,一時沒有吭聲。
他知道這些老頭的來意,也是時候與他們表態了。
先前之所以一直沒給程嬌名份,為的是等程雲功成名就回來,好讓程嬌風風光光嫁給他,他給子請封世子,也是如此。
他要給嬌撐腰,讓她底氣十足站在他身邊。
他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嬌人,她神色安然,對一切置若罔聞,崔奕深吸一口氣,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背,又親了親她的額頭才轉身離開。
他不知道,待他的腳步聲消失在廊下,床榻上的程嬌緩緩睜開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我被氣得心肝疼你們信嗎?從昨晚三點鐘到現在,不停有噴子冒出來,哭.jpg
PS:明天也是晚上九點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