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奕領著眾人言笑晏晏湧入庭院。
程雲隻得親自下場,隻是謝科也不是好對付的,兩個人堪堪打了個平手。
到了第三關,便是希簡來壓軸。
希簡出身泉州巨富,在這權貴遍地的京城實在是不夠提一嘴的,隻是他一襲黑衫,氣度從容立在廳下,還是叫人眼前一亮。
希簡個子挺拔,一雙黑眉如劍鞘,皮膚雖有些黝黑,卻是十足的陽剛之氣。
他麵前擺了一副圖具,看樣子倒是像航海圖,圖旁還有幾個寫著國名的棋子。
“可否請蕭少爺將這些國家給標上。”
蕭旭凝了凝眉,立在棋盤麵前尋思。
麵前顯然是一副南洋航海圖,圖上顯示經過幾個南海小國,可到底哪個小國在哪裡,得標上去。
眾人沒料到這第三關竟是如此奇妙的題目。
瞿景與謝科立在崔奕左右,都有些犯難。
“不錯啊,崔相,這夫人的表兄倒是個有才的。”
“那是自然,”崔奕含笑點頭,“聽聞他四歲就隨家中長輩下南洋,經曆過不少大風大浪,是位難得的奇才。”
“這一關蕭旭對上他,有些難。”
蕭旭也算博覽群書,可對這航海是一竅不通,而且這種航海圖一向是各航海世家的機密,一般人也不會拿出來,雖然希簡這圖很是粗略,卻也是罕見的,看來為了能給程雲震住場子,希簡是下了血本。
蕭旭憑著學識標了三個國家上去,最後就苦笑著回頭看向崔奕,
“表舅,我隻能幫您到這了。”
崔奕哈哈大笑,抬步上前,掃了一眼那航海圖,就把剩下的一個不落地標上。
希簡見他速度奇快,很是吃驚,
“崔相見過航海圖?”
崔奕頷首一笑,“若是連航海圖都沒見過,我又如何當這內閣首輔?真當你們泉州市舶司是吃乾飯的?”
希簡一楞隨即恍然一笑,原來他們泉州世家引以為傲的東西,早已落入朝廷之手。
他長長一拜,“在下拜服。”
三關皆過,能逼得崔奕親自出手,程雲也算撐住了場子。
最後崔奕上前來到程雲和程聰跟前。
今日坐在高堂之上的是程聰。
程聰也是前幾日才趕赴京城,為的就是給侄女撐場麵,可他先前隻是金陵小官,乍然見到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當朝內閣首輔崔奕,雙腿都在打軟。
他記得有一年崔奕南下金陵,金陵全部官員前往碼頭去迎接,當日知府設宴款待崔奕,那偉岸高大的男子坐在人群正中,氣勢卓絕,巍峨如鬆,他遠遠輟在人群後頭,都不夠上前與他說句話的。
如今崔奕來到他跟前,行晚輩禮。
眼瞅著崔奕下拜,他下意識就要上前攙扶,卻被程雲生生給扶住了。
比起程聰滿臉汗顏,程雲倒是從容不迫受了崔奕的禮。
最後他將程嬌兒的譜牒,親自交到崔奕手裡,神色凝然,帶著幾分恍惚道,
“我把她交給你了,你要好好待她。”語氣竟是有幾分酸澀。
崔奕對上程雲微紅的眼眶,也沒多言,隻是鄭重一拜。
接下來便是在程家匆匆用了午膳。
往日大家在崔奕麵前不敢造次,今日卻是個個大著膽子上來敬酒,因著崔奕晚上還有一場硬仗,這裡的酒全部是瞿景等人給擋住了。
宴席結束,崔奕前往二門接人。
程嬌兒被人攙扶著來到了二門門口,她披著紅蓋頭,隻看到腳下一方天地,日頭很曬,她渾身冒著汗珠兒,頭頂厚厚的鳳冠,喘息不止。
崔奕遠遠地瞧著一端莊的美人兒立在那裡,雖然看不到她的相貌,可那一身的明豔也足夠叫人想象她的美。
他深吸一口氣,一步一步邁著鄭重的步子上前。
今日他穿的是一品大紅官服,襯得他年輕了幾分,氣質也越發清朗。
程嬌兒看到一雙黑靴落在跟前,便知是他,她淺淺的笑了起來。
崔奕拉住了她的手,兩個人手上都有些汗液。
溫度順著掌心傳遞到了彼此的心尖,崔奕用力握了握,一顆汗珠兒落入程嬌兒的眼底,她累得眼前一黑。
崔奕見狀連忙扶住了她,再看看日頭,愣是顧不上禮節,乾脆打橫將她抱了起來。
四下皆是一片驚呼。
程嬌兒拿著帕子擦了擦眼前的汗,乾脆倚在他懷裡,不管了。
反正丟臉也不是一次兩次,她習以為常。
大家又笑了起來。
崔奕就這樣把她抱上了花轎。
入了花轎,一股冷氣迎麵撲來,程嬌兒頓時神智回清。
崔奕低笑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你好好坐著,轎子裡鎮著冰塊,待會若是不舒服了,就自個兒把麵紗揭下來,等快到了我會喊你。”
許久不曾見他,熟悉的嗓音驟然在耳邊響起,程嬌兒心尖微微一顫,她吐著嬌息,緩緩點了頭。
明明跟他在一起那麼久了,今日大婚,她居然還有些不好意思,嗓子跟黏住了似的,說不出話來。
崔奕扶著她坐穩,才退身出來,再翻身上馬,手一揚,侍衛嗩呐吹起,迎親隊伍朝崔家進發。
嫁妝一抬又一抬緊隨其後,十裡紅妝,香車滿路,轟動全城。
百姓夾道相望,那紅色的迎親隊伍仿佛是遊龍一般穿梭在京城大街小巷。
蘇淩霜獨自一人坐在一間茶樓,目色淡然望著底下那高坐在馬背上的男子。
她視線漸漸恍惚,心口不知不覺凝結如霜。
這樣的畫麵她曾經想象過多少回?
自從記事起,她就知道自己要嫁給崔奕,家裡的姑姑出嫁時,她便天真無邪地暢想,他穿上喜服是什麼樣,他來迎親會是怎番場麵?
每個人都羨慕她,許了個好郎君,她也是這般想。
隻是盼來盼去,卻唯獨沒料到,他穿上喜服時,迎的是彆人。
擒起一杯烈酒,仰頭一飲而儘,一行清淚滑下,蘇淩霜深深閉上眼,再也不忍心去瞧那馬背上的人。
賓客漸漸散去,程雲獨自立在門口,目送那迎親隊伍遠去。
嫁妝井然有序出府,他也將唯一的妹妹親手交給了彆人。
現在,府內就剩下他一人。
離開的不僅是喧囂,還有唯一的溫情。
最後一抬嫁妝出門後,他才緩緩回過神來,不知何時視線已模糊,他用力擦了擦,轉身回了院內。
下人都在打掃庭院。
程聰被叫去了後院。
希簡忙著打點生意去了。
他獨自一人來到書房。
撲麵而來的孤獨將他整個人淹沒,他枯坐在案後,垂下了眸。
恰在這時,一小廝抱著一個包裹進來了。
“什麼事?”
程雲頭也沒抬,伏在案後,語氣沉沉。
小廝懵懵懂懂將包裹放在案上,低聲道,
“少爺,這是大小姐囑咐小的交給您的。”
小廝說完這話就掩門而出。
程雲微微愣住,抬眸視線落在那包裹之上,瞧著像是衣裳,他立即打開,裡麵有幾件直裰,幾件袍子,用的都是他喜歡的顏色和麵料,還有鞋麵襪子汗巾中衣之類,大大小小二十來件。
全部是妹妹親手縫製的。
程雲瞧著那熟悉的針腳,淚水頓時洶湧而出。
前陣子他看著崔奕穿著妹妹做的衣裳,不是沒吃過味,妹妹大庭廣眾之下不是奔向他這個親哥哥,而是栽入崔奕的懷裡,他不是不生氣。
但此刻看著這個包裹,什麼氣都沒有了。
程雲抱著包裹泣不成聲。
那憨丫頭還算有點良心。
烏金西沉,最後一抹殘陽在院牆灑下一抹餘暉,隨後墜入雲層之後。
他嘴裡的“憨丫頭”終於結束了一天的婚儀,被送入了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