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和煦,透過薄薄的雲層灑下來,暖融融的。
程嬌兒被丫頭攙扶著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紫檀刻竹節的圈椅上鋪著一層厚厚的紫色絨毯,程嬌兒穿著一件月白繡紅梅的對襟褙子,懶洋洋窩在薄被裡。
她粉白的臉頰曬得紅彤彤的,陽光照射在她耳垂上,光芒暈染開來,鮮豔欲滴。
丫頭絮兒打外頭進來,步履匆匆,人還沒到跟前,便急急道,
“夫人,那個徐大都督又來找沒趣了。”
“怎麼了?”程嬌兒微微一愣,朝露般的眸子盛著疑惑。
絮兒秀眉擰起,
“他聽說夫人您懷了身孕,府上又沒有通房,便送了兩名舞姬來了,說是給侯爺的,您瞧瞧,這做的是什麼事呀!”
程嬌兒聽到這裡,粉白的小臉浮現淡淡的怒意,
崔奕現在在孝期,徐淮這麼做,明顯是侮辱他。而且也是來給她添堵的,她現在可是懷著孕呢!
“人在哪裡?”
現在崔家後宅是她做主,人自然是送到她這裡來,聽她安置的。
“就在後院倒座房候著呢。”絮兒還氣著,小嘴嘟得老高。
程嬌兒冷笑了一聲,“你叫郝嬤嬤來一趟。”
不多時,郝嬤嬤便攏著袖子過來了,“夫人,有何吩咐?”
“你帶著人把那兩個舞姬送回徐府,徑直送給他們的徐夫人,就說徐夫人好歹也是名門出身,徐大都督出身草莽沒有規矩,做事潑賴,怎的徐夫人也染了這樣的習性!如果徐家人都不懂禮數,就讓我們崔家教他們做人。”
郝嬤嬤聞言神色一震,程嬌兒難得有這麼強硬的時候。
“老奴這就去。”
這邊郝嬤嬤將那兩個胡姬給丟在馬車裡,帶著侍衛和幾個潑辣婆子,還特地穿了一身孝衣,浩浩蕩蕩來到了徐府大門。
郝嬤嬤唱戲一樣,夥同幾個婆子,與事先藏在人群中的小丫頭,一唱一和,斥責徐家不講規矩,不懂孝悌,連孝期給人送通房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門口圍了很多人。
徐家的婆子也很潑辣,得了蘇淩霜的吩咐出來對罵,
“看來你們崔家是沒懂我們老爺的意思,你們家夫人那孩子到底是什麼時候懷的?莫不是孝期懷的吧?我家老爺送通房給你們侯爺,就是教你們侯爺做人!”
郝嬤嬤聽了這話,怒不可赦,原來在這裡等著呢。
難怪明知不對還送通房,原來是懷疑程嬌兒的孩子在孝期懷的,如若被他們誣陷成了,崔奕必定麵臨禦史彈劾。
“放肆!”
郝嬤嬤環視一周,中氣十足道,“張老太醫遠近聞名,給我們夫人把脈是清清楚楚的,我們家夫人懷了近兩個月,孩子是老太太生前有的,徐夫人也是要當母親的人,怎麼能如此黑白不分,還是給肚子裡的孩子積點德吧!”
這時,原先安排在人群裡的丫頭,扯著嗓子喊道,
“這話倒是對的,崔老太太送葬才沒多久,若是孝期懷的,現在把脈還看不出來吧?”
在場不少婦人都生過孩子,這一點心裡還是有數,何況張老太醫德高望重,大家很是信任。
崔奕又是當朝帝師,那等違背孝道,明顯落人把柄的事是做不出來的。
“再說了,徐夫人原本跟徐家五爺青梅竹馬,好端端的,卻嫁給了徐老爺子,能做出這種不知廉恥事情的人,能懂的什麼孝悌規矩?也難怪能慫恿著徐大都督送通房!”
郝嬤嬤幾乎斷定,這肯定是蘇淩霜暗地裡推波助瀾做出的事。
那徐家的婆子聽了這話,登時氣暈了。
兩家婆子吵了個天翻地覆,最後郝嬤嬤雄赳赳氣昂昂得勝回府。
郝嬤嬤在徐府門前吵得動靜太大,徐府上下都知道了。
蘇淩霜坐在正院廊下曬太陽,一邊問著外麵的情形。
貼身丫頭勸著道,“夫人,你這一胎懷的本就辛苦,千萬彆操心了,咱們把孩子安安穩穩生下來是正理。”
蘇淩霜自從上次動了胎氣,胎像一直不太穩,前三個月幾乎都躺在床榻上,這不開春了,才舍得出來曬曬太陽,蘇淩霜心思重,丫頭一直勸她想開。
隻可惜,徐家並非鐵桶一塊。
蘇淩霜懷了嫡子,對於原先徐家其他幾房來說是莫大威脅。
她想安安靜靜過日子,也得看徐家剩下的三兄弟答不答應。
這個時候,便有徐家的婆子站在正院外麵,對著裡麵扯著嗓子喊,
“夫人,那崔家的婆子太可惡了”於是故意學著郝嬤嬤的語氣,將話一字不漏傳了進來。
蘇淩霜頓時氣血翻湧。
她嫁給徐淮,備受流言蜚語,現在懷了孩子心思本就敏感,偏偏還是被程嬌兒的人侮辱,更是氣得胸口疼。
丫頭見她捂著肚子喘氣,心知不妙,“來人啊,快去喊太醫!”
蘇家帶來的下人連忙將蘇淩霜抬去內室,蘇淩霜麵色蒼白,蜷縮著身子在榻上,看樣子情況不太好。
下人們一個個急得哭了起來。
原先日子還沒這麼艱難,蘇淩霜也不是個好欺負的,正院裡的人被她治得服服帖帖。
可自打懷孕之後,這正院就跟篩子似的,今日被查出有人做手腳,明日又有人不小心放錯了藥,是以後來蘇淩霜從蘇家弄來廚子和嬤嬤,膳食現做現吃,不經徐家人手,日子才放心下來。
這兩個多月過的是如履薄冰。
徐淮可不像是崔奕那般體貼,家裡懷過孕的女人多得去了,吹噓的時候他比誰都熱情,真正回到府上,他才不管那些女人死活。
他什麼都缺,唯獨不缺孩子孫子。
兩刻鐘後,宮裡的劉太醫被抬著入了府,他與蘇家有舊,又得了太皇太後吩咐,蘇淩霜的胎一直是他在照看,過來把完脈,便知又動了胎氣,立馬開了保胎藥吩咐人去抓藥。
抓藥熬藥挨到下午申時初刻終於入了蘇淩霜的嘴,她渾身虛脫無力,靠在迎枕上就睡了過去。
哪知道睡了不到半個時辰,下腹忽然劇烈抽痛,仿佛有什麼東西往下墜。
蘇淩霜預感不妙,
“來人啊,孩子不行了,孩子不行了”
她麵色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一顆顆砸了下來。
蘇淩霜暈了過去。
等到徐淮聞訊趕來,看著那一團血汙從蘇淩霜下身流出來,直接愣住了。
雖說他孩子多,可蘇淩霜肚子裡這個是他的嫡子,意義是不一樣的。
“來人,給我查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斷喝一句。
身邊的心腹立馬將所有經手的人給抓了起來,連夜審問後才得知是一位外事婆子,在正院的人抓了藥回來時,拉著人家的手說了幾句話,不著痕跡將藏紅花粉灑在了藥包上。
蘇淩霜的人本是一防再防,可百密一疏,終究被人得了手。
徐淮大怒,當即抓著那嬤嬤來嚴刑拷問,那嬤嬤也是個嘴硬的,臨死前愣是不招半個字。
等到後來徐淮派人細查,發現這個婆子與各房都有關係,到底誰是主謀,還是大家合謀,不得而知。
蘇淩霜半夜睜開黑漆漆的眼,眼眶凹陷,整個人猶如地域歸來的野鬼,臉色陰冷至極。
她早就料到徐家日子不會太順,卻沒想到這麼艱險。
她的孩子沒保住,她要給他報仇。
三日後,蘇淩霜重新振作起來,親自盤查下毒一事。
徐淮見她興師動眾,不由皺了眉,勸著道,
“我知道你沒了孩子,心裡難受,我也難受,但事已至此,就算了吧,你先養好身子,孩子我們肯定會再有的。”
蘇淩霜聽到這裡,冷笑一聲,拿著手裡的一隻杯子朝著徐淮腳下砸去,
“你個沒用的東西,除了咋咋呼呼的,你有什麼能耐,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徐淮聽了這話,臉色立即沉了下來,
“蘇淩霜,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蘇淩霜受了刺激,歇斯底裡吼著,“我知道,我太知道了,我已經忍你忍了很久,徐淮,但凡你對我有一點心,派人守著正院,我這幾個月也不會過得這麼艱險,但凡你有點能耐,也不會看著你那些沒用的兒子殺自己的骨肉!”
“徐淮,我受夠了你,你給我滾出去!”
徐淮怒的拔地而起,揚起手就要來打蘇淩霜。
蘇淩霜劈頭蓋臉看向他,勾著唇角嘲諷道,
“看到沒有,沒有本事的男人才打自己的女人,你奈何不了崔奕,就隻會窩裡橫,你們徐家那些混賬全部都是這個德性,但凡徐家人團結,也不會被崔奕壓製這麼多年!”
徐淮最受不了彆人拿他跟崔奕比,“可惡!”
“啪”的一聲,清脆的巴掌聲,甩在了蘇淩霜蒼白的臉上。
屋子裡頓時安靜至極。
徐淮打完,豹子眼頓時一凝,心中後悔不迭。
蘇淩霜才經曆小產,他卻打了她,
而蘇淩霜呢,整個人泛著冰冷的氣息,跟冰窖裡擰出來似的,寒氣逼人。
她沒有抬頭,冰魄的眸子盯著麵前的虛空,已是心若死灰。
徐淮這個人剛愎自用,即便知道自己錯了,可麵上卻是死活硬挺著的,哼了一聲轉身離開。
蘇淩霜冰冷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頭一回後悔了自己的選擇。
她錯了嗎?
當然錯了,很早之前就錯了。
如果當年她改些性子,不那麼冷若冰霜,或許能贏得崔奕的心。
那個時候,她太過驕傲,總以為該彆人伏在她腳下討好她,哪怕是崔奕也該是哄著寵著她的。
可惜,崔奕沒有。
她幾次看到程嬌兒前呼後擁,排場甚大,便知崔奕對她是真的好。
如果她是崔奕的女人,崔奕又怎會讓她受這麼多委屈?
崔家有那麼多人想害程嬌兒,程嬌兒不是依舊過的無憂無慮。
蘇淩霜深深閉上眼,麻木的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她要給她的孩子報仇。
不是查不出來是誰麼?
那一個都不要放過!
蘇淩霜派人將徐家的事告訴了父親蘇夔,蘇夔和蘇夫人可沒氣吐血。
徐淮那個老混賬,怎麼能這麼對他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