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臘月,京城下了一場小雪,連著兩天才停下來,細雪如霜灑落在大紅宮燈上,平添了幾分意趣。
大軍出征後,身為太傅的崔奕便日日上朝,主持大局。
程嬌兒病下了,瑾瑜無人看管,輟在小七的馬車後跟著入了宮,小皇帝在太極殿東側的偏殿受教,小七拿著宮牌就被放了進去。
瑾瑜耷拉著腦袋,靠在第二重宮門處,遙望著弟弟的背影,無聲歎息。
頂著當朝宰相兒子的身份,可以進入第一重宮門的官署區,想再進入內庭卻是不成了。
瑾瑜蹲了下來,隔著個門檻望著守在角門的小黃門嘿嘿直笑。
小黃門被他笑得有些頭皮發麻,
“小世子,您怎麼來了?”
瑾瑜皮笑肉不笑,懶懶靠在楠木描金的門框上,指著裡頭,
“我弟弟進去了,我表弟也在裡麵,你說我來做什麼?”
小黃門心裡門兒清,陪著笑道,
“太傅就在尚書府,您不如去那頭,隻拿了手書或腰牌來,便可進去。”
瑾瑜翻了他一個白眼,要是他爹肯放他進去,還用得著彆人提醒?
原本崔奕拘他也沒這麼厲害,隻因前不久他入宮,蹲在蛇洞邊上,將一條冬眠的蛇給扯了出來,將小皇帝嚇吐,把小公主嚇暈後,崔奕就嚴令不許他入宮。
恰在這時,身後不遠處走來一十來歲的男孩,他穿著一件褐色棕毛的大麾,神情冷峻,儼然有了幾分少年的風姿。
“喲,張家大少爺來了?”瑾瑜咧著嘴望著他笑。
張淩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唇角略勾,
“原來是國公府的世子爺?你怎麼來了?怎麼,你爹爹讓你弟弟陪讀,卻是丟下你不管?到底是後娘,終究是偏心的!”
原先瑾瑜聽了這樣的話,定是生氣委屈,可如今知道了真相,就猜出張淩是想離間他們兄弟。
“是呀,那張哥哥可否帶我進去玩一玩?”瑾瑜裝作可憐道,
張淩眉心一動,自從他父親因崔奕而被罷黜,母親得了祖父訓斥後,張淩心裡一直記恨著這樁仇,如今崔瑾瑜送上門來,哪有不報仇的道理。
他笑了笑,露出幾分為難,“哎呀,這.....”
瑾瑜走過去拽了拽他的衣袖,“好哥哥,幫弟弟一回,回頭我請你吃酒。”
他沒喝過酒,但是家裡的侍衛哥哥們都是這麼說的,想必不差。
果然,張淩神色一亮,“行,那我就勉為其難帶你進去。”
那小黃門見狀頓時頭疼,“張少爺,您這是讓小的為難....”
他話還沒說,被張淩厲色一瞪,
“你瞎管什麼閒事,本少爺自會讓陛下補一道口諭,就說是陛下宣崔府小世子入宮,你不必擔心。”
那小黃門心想本來這也不是一樁多要緊的事,反正有張淩兜著,況且,瑾瑜身份擺在那裡,皇太後是他的姨母,能有什麼事。
於是就放了他們進去。
瑾瑜高高興興拉著張淩的手,一同沿著白玉石階拾級而上,走了一刻鐘方到太極殿偏殿。
小皇帝正趴在桌案上,逼著小七跟他鬥蛐蛐,小七頂著冰山臉立在一旁一動未動。
小皇帝隻能自個兒玩,他一人分飾兩角,玩得不亦樂乎。
“陛下!”
瑾瑜遠遠地就喚了一聲。
小皇帝瞅見他神色大亮,
“瑾瑜,你終於來啦!”
他興高采烈奔過去,跟瑾瑜兩個抱到了一塊。
比起小七,他顯然更喜歡瑾瑜這個表哥。
張淩行了禮便踏入學堂。
到了年底,負責給皇親國戚上課的國子監祭酒,今日正好要過來做檢查,陸陸續續,也有不少受教的皇親貴胄子弟入了宮。
這也是瑾瑜為什麼能混進來的緣由,多他一個不多。
隻是這些小少爺小郡主年紀都在八歲以上,到了正式入讀的年紀,譬如瑾瑜和小七這樣的還太小了。
裴祭酒之所以選在這裡,目的在於給皇帝做個表率,激勵小皇帝認真讀書。
皇宮除了皇帝之外,還有一位小公主,是先皇唯二的子嗣,隻比小皇帝小了幾個月,如今被皇太後江燕養在宮中,從小也是個刁蠻的主。
少頃,裴祭酒帶著國子監一位小童入了學堂。
小皇子坐在他側首,其他所有學子全部坐在堂下。
小公主與小七是年紀最小的兩個,被安排在第一排。
小公主今日戴了一個珊瑚做的蝴蝶結,彆在發髻上,格外顯眼漂亮。
“小七,我昨晚回去問過母後,母後說你比我小一天,所以我是姐姐,快叫姐姐。”
“公主彆鬨,臣是臣,不能與你稱兄道弟。”小七麵無表情坐了下來。
若不是爹爹吩咐,他一點都不想入宮,皇帝表哥比他笨,老師要遷就著表哥,交待的課業也格外簡單,這麼一來他就顯得無聊,再加上還有個懵懂無知纏著他不放的小公主....
這日子沒法過了。
深吸氣,小七逼著自己平靜心情。
瑾瑜正坐在小七身後,見小公主纏著弟弟,拿著不知何處扯來的一根樹枝就戳了戳小公主的腰肢,
“欺負我弟弟呀?你讓他叫姐姐,得先叫我哥哥呀!”
小公主被樹枝撓得渾身發癢,扭頭見是瑾瑜,氣得小臉繃紅,
“你怎麼來了?誰準許你來的!”
“夫子,崔瑾瑜偷偷溜入宮了,您快把他丟出去!”
上次瑾瑜入宮,手裡纏著一條蛇將小公主嚇昏過去了,小公主現在一看到瑾瑜就全身發毛。
老祭酒眯著眼往堂下瞄了一眼,隻因那麼多孩子都是金尊玉貴養著的,瞅著都差不多,他平日除了皇帝,小七和張淩,其他人基本也認不清,更不知道誰是崔瑾瑜。
小皇帝一聽說妹妹要把瑾瑜趕出去,頓時喝了一聲,
“是朕讓他來的!”
小公主癟著嘴委屈地要哭,小七最不喜歡女孩子哭,扭頭趕人,
“哥,你離她遠點成嗎?”
瑾瑜瞪了小七一眼,“沒良心的小東西!”
往右邊挪了個位置,坐在小七側後,離著小公主遠了。
小公主頓時眼淚巴巴望著小七,軟糯可愛道,“還是小七對我最好。”
小七懶得搭理她。
老祭酒循例開始上課。
隻因這位老祭酒年紀大了,讀起書來抑揚頓挫,跟唱歌兒似的,瑾瑜聽著昏昏入睡。
張淩就坐在他身後不遠處,瞅著覬覦已經睡著了,開始打呼嚕,他悶聲一笑,隨後聲音不大不小道,
“夫子,有人在睡覺。”他指著瑾瑜。
張淩因為年紀最大,被裴祭酒委以重任,平日幫他管轄紀律,收發課業。
裴祭酒彆的事可以不管,卻最不喜歡旁人在他課上睡覺,當即擰著雞毛撣子朝瑾瑜走來,掄起撣子要打人。
瑾瑜平日得程雲訓練,對危險格外敏銳,在撣子快要落下時,彈跳似的站了起來,眼神還昏呼呼地,
“咋地啦?”
老祭酒聽著那懶洋洋的聲音,氣不打一處來,“你好大的膽子,陛下在上,老師在堂,你居然敢睡覺?”
小皇帝坐在那裡捂著嘴笑,他以為自己已經夠囂張了,沒想到還有個更囂張的。
瑾瑜揉了揉鼻子,瞬間清醒了,
“不是,夫子,我沒有睡覺。”
“那你在做什麼!”老祭酒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一副老子市麵見得多,看你能怎麼瞎扯的樣子。
瑾瑜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
“學生在思考您的話。”
“哦?”老祭酒來了興致,將雞毛撣子往旁邊一丟,負手望著他,皮笑肉不笑道,
“那你說,老夫剛剛講的是什麼?”
前麵的小七聞言,飛快開始在桌下比劃。
瑾瑜目不轉睛瞄著,身後的張淩個子高,一眼就看到了小七的動作,立馬跳出來,
“夫子,小七作弊!”
“!!!”
瑾瑜扭頭狠狠剜了張淩一眼,張淩得意朝他眨眨眼。
小七默默閉上眼,丟給瑾瑜一個“弟弟隻能幫你到這”的眼神。
老祭酒陰沉著臉,冷笑盯著他,敲了敲他的桌案,“說啊。”
瑾瑜腦海裡回憶著小七剛剛的比劃,
眼珠子轉遛一圈又一圈,
一點一折再又一豎提,接下來的就被打斷了。
聯係學堂裡常教的幾本書,鐵定是一個“論”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