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天才。
就算是被醍醐飲提升過的腦子也沒到鬼才的地步。
孫婷隱約知道些她的心思。
兩人共同經曆過最可怖的一段,孫婷作為同桌,太知道從前的江溪什麼樣,現在的江溪什麼樣。如果說以前她還隻是個普通的女孩兒,現在的江溪……就像個成年人,冷靜克製到了極點。
上課從不分心,作業全部抽空在白天做完,擠出來的一點碎片時間都會用來刷奧數題,在其他人嘻嘻哈哈玩樂時,永遠隻看到江溪俯首做題。有幾回在路上,她都發現江溪在神遊,一問才知道人是在思考一道奧數題的解法。
天道酬勤。
孫婷相信這樣的江溪會成功,而在成功後,此時所有的嘲諷,都是甩在輕賤者臉上的巴掌印,是她過去加冕的勳章。
晚上全班人熱熱鬨鬨地吃完一頓湘湘記,紛紛安慰江溪彆將陳菁的話放心上:
“江溪,你這樣已經是很多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成就了!”
“哪至於。”
江溪笑了笑,她沒說的是,學生時期看來巨大的榮譽放到將來,也不過是小小的一個點。
“再見,江溪!”
“再見!”
“再見!”
吳桀特意留到了最後。
江溪瞥了他一眼,“怎麼?”
“我……我爸說,改天請你吃、吃飯!”
吳桀踢了踢腳下的石子,臉上是欲蓋彌彰的窘迫。
“不必了。”
少女平而淡的眼神,如同這大街上呼嘯而過的冷風。吳桀心底發冷,他強裝鎮定地吐了口氣,知道自己是再一次被拒絕了,點點頭:
“……祝你好。”
少年泄氣地垂下了肩膀。
“也祝你好。”
江溪有一刻認真地看著吳桀:“吳桀,不必在我這停留。”
少年惶然地移開視線,抿了抿嘴角,心裡有一點茫然、一點絕望:他已經遇見過最美的花兒,以後……還能碰上入眼的花兒麼?
“再見。”
“再見。”
月亮照得人心底格外敞亮,剛才還暗示挽回的少年不一會就被江溪拋到了腦後,手比劃著一道幾何,江溪慢慢地往回走。
少年走到中途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少女纖瘦苗條的身影,漸漸隱入璀璨的街燈,遙遠得仿佛一個夢。
吳桀“切”地笑出了聲,捂著眼睛站了會,掌心漸漸有了濕意。
電話響,少年掏出電話,按掉,又響,再按,接著響,吳桀知道自家老爹的德行,乾脆接了起來,帶著鼻音:“……喂?”
“你小子……”電話那頭吳爸粗獷的聲音小心翼翼地放緩:“失,失敗了?”
“恩。”
吳桀摸了摸街邊的路燈,冰涼的觸感從指間一直傳遞到心裡。
“失敗就失敗了。兒子,就當買個教訓,你還小,總會碰到更喜歡的。”
做老子的,總是更心疼自己兒子。
“可我碰見的,就是最好的。”
“臭小子,你才多大?就知道最好了?”吳爸話鋒一轉,又鼓勵少年人:“再說,你老爸活那麼久,就沒見過推不倒的牆,就你現在,連個好大學都上不了,埋汰!難怪人小姑娘瞧不上你!”
“現在可不流行古惑仔了。”
吳桀嗷了一聲:“爸!”
夜晚,聲音傳出老遠。冷風刮過,可吳桀突然覺得不那麼涼了,冰冷的四肢在吳爸粗狂的一言一語裡重新緩了過來。
走遠的江溪始終不知道,她的拒絕改變了一個少年的人生軌跡。
她腦袋塞滿了奧數,空不出閒暇來思考情愛,直到第二天,李詩意帶來了一個消息。
大清早的,天還微微亮,李詩意就像小鳥一樣撲過來,帶著冬日蕭瑟的涼風。
江溪連忙躲開:“大清早怎麼這麼肉麻?去去去,抱你家秦兔子去!”
秦晉義推著車,三千分頭抹得光亮,顯得眉毛越發凜冽:“誰兔子?江同學,你說清楚了!”
江溪做了個鬼臉,她在李詩意和秦晉義麵前明顯要放鬆很多。
李詩意乾脆挎了她手,兩人親親密密地走到一塊:“我跟你說,今年奧數的冬令營名單出來了。”
“省一不都有資格?”
“但下個月初就開了!”
江溪這才懂她的意思,這月底才期末考,月初開班……她蹙了蹙眉:“也就是說期末考一結束,就得趕過去了?”
三百名省一都選入奧數冬令營,持續時間十天,半天上課、半天考試,十天後進行新一輪的選拔賽,前三十名才進入省隊。
之後省隊會拉去B市,進行一場全國性的決賽,簡稱國決,綜合所有科目的五十名,譬如數學、物理、化學、生物、信息都輪一圈,依次往後,統共決出五十個名額,這最後選出的,才叫國金。
所以當初江溪劍指國金時,師太才會那麼錯愕又……驚喜。
能得國金的,不論在哪一行業,都是未來的佼佼者。
“是啊,”李詩意點點頭,“估計來不及等期末報告出來了。”
“也玩不到了。”
江溪涼涼地看她一眼:“姐姐,你都高三了,就半年的功夫,還想著玩?”
李詩意鼓了鼓腮幫,沒吭聲。
時間溜溜達達地往前跑,就在江溪終於考完最後一門的第二天,被江父眼淚婆娑地送到了火車站,李詩意、秦晉義等三個得了省一的學生都被袁鐵頭領著一塊在火車站外的KFC等人。
李詩意是第一回見江父,眼睛瞪成了星星眼:
“小溪,你爸夠可以啊,帥,帥呆了!”
秦晉義瞥了她一眼。
李詩意立馬慫了,江溪領著江父走到袁鐵頭麵前,“老師,路上堵車,勞您久等。”
袁鐵頭摸了摸自己的地中海,哀怨地看了眼江父一頭茂密的“叢林”:“沒事。這位是……”
江父一邊將粉嘟嘟的行李箱給江溪,一邊伸出手跟袁鐵頭握了握:“袁老師是吧?我家溪溪跟我說起過您,誇您教課特彆認真負責,她也特彆喜歡您。”
——江溪垮了臉。
她怎麼不知道自家老頭子還會空口白話地瞎胡掰?
她在家可不愛說人的。
學壞容易學好難,連老實巴交的老父親都會忽悠人了。
袁鐵頭被一中年帥給誇了,一聽江溪喜歡自己,心裡頓時美滋滋,連對方一頭茂密的短毛都不介意了,笑得牙不見眼,兩個老男人在一邊進行例行的商業互吹。
旁邊傻站的四個孩子聽得一愣愣的。
李詩意瞄了江父一眼,再看江溪,那眼神就有點直勾勾的:“小溪啊,難怪你長這麼招人。我就知道,基因突變是很小的概率!”
她摸了摸臉,一臉感慨:“可惜我就像我爸。”
眉毛英氣,鼻子英氣,連腦袋瓜子都英氣,名兒取錯了,該改名叫李英俊才是。
“沒什麼不好啊。”秦晉義笑著看了她一眼:“跟一般女生不一樣。”
“一般女生”江溪恨不得捂住耳朵:全天下的貓,都跑到她發-情了麼?!對麵那個互相捧著腦袋互啃的小年輕,難道沒注意到這邊有未成年人麼!
江溪沒想到,多年後自己也成了當眾“發-情”被自己唾棄的那一批人。
好不容易上了火車,學校摳門,買的T字頭二等座,雖說比綠皮火車強了點,可一路晃蕩晃蕩到南市,也差不多到了下午四點。
冬令營有派專車來接。
四大一小,再加一個接引老師又坐了專車,晃蕩了一個小時,終於到達目的地。
冬令營設在南陽大學,許多大學生還未放假,就看著這三廂車大大咧咧地穿過校門,一路駛到最豪華的一棟外賓樓。
三層小樓,白牆紅瓦,前邊還有個小湖泊,碧竹環繞,中古式的裝修,顯得格外雅致。
“哪來的?今天都快七八輛車過去了吧?”
學校不許外來車輛進門,就算是教授自己登記過的小汽車,也得停在校外的廣場。
“你不知道?奧數冬令營今年設在我們學校。”
“奧數?就高中生那個數學聯賽?”
“對。”
一胖一瘦兩男生正巧從附近經過,一眼看到平時不怎麼對外開放的外賓樓前停了一輛三廂車,正轉過頭,卻見一幫少男少女嘻嘻哈哈地下了車。
“挖槽,挖槽!快看!”
胖子打了打瘦子,瘦子垂眼睨他:“乾嘛?”
“快看啊,那裡!”胖子舉著胖成饅頭的手臂,往人群中的粉色指。
瘦子眯起眼,粉色長呢子,頭上一頂白帽子上掛著個絨球,臉看不清,皮膚白得像路邊的積雪一樣,應該是個美人。窄腿褲,雪地靴,兩條腿長而直,身材不錯。
瘦子點點頭:“不錯,正妹。”
“誰跟你說這個了!你這四眼田雞,讓你不戴眼鏡,那不是你前陣子叨逼叨的女神?”
“水水?”
“對!”胖子猛點頭,加大話語的可信度。
瘦子“挖槽”一聲跳了起來。
慘烈的叫聲引起江溪注意,她轉過頭,遠遠隻看見一個瘦竹竿跟個跳蚤,不,智障一樣跳來跳去。於是又默默地轉過頭去。
瘦子還不知道自己被自家女神嫌棄了,眯著眼看,卻見煩人的迎賓老師已經領著人消失在了門背後。
江溪還不知道南陽大學還有個自己的迷弟,隻推著行李箱乖巧地在老師身後走。
“哇,真不錯!”
李詩意看著大堂,轉了一圈:“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
“哼,土包子。”
一個容貌娟秀的女孩兒走過,抬著高傲的下巴,目下無塵地……走了過去。
“蘇笑笑,你等等我!”
後邊一女生跺了跺腳,也跟了上去,不一會轉個轉角,消失在了眼前。
“那就是蘇笑笑!”
李詩意肘擊了下江溪,江溪收回看向四周的視線,她還不知道這號人,“怎麼了?很有名?”
“你不知道?”
李詩意“哦”了一聲:“她以前參加過華羅庚少年天才班,是出了名的數學天才,隻是後來不知出了什麼事退了班,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初中數奧裡都拿過全獎。”
全獎是初中數學聯賽裡的全國一等獎。
江溪“哇”了一聲,“挺厲害啊。”
“來前查過,”李詩意從後背包裡拿出個小本子,攤開給江溪看,有關蘇笑笑的資料有密密麻麻的兩頁:“你研究這做什麼?”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唄。”
李詩意看著江溪不以為然的樣子,提醒她:“你悠著點,聽說蘇笑笑平時最看不慣長得好看的女生,你啊……玄了。”
“多謝誇獎。”
江溪笑得甜死人不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