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幾分故意的報複,封靈抬手將解玉甩回院子,正好落在角落裡將將修剪過的那棵老樹前。揮袖壓下一道符紋,絕了有心人明裡暗裡的窺伺,循著記憶從裡屋翻出一張半舊的圈椅,慢悠悠地將自己倒進去,紅衣鬼這才理論起剛才發生的事來。
“解玉,解道長!你一開始就要裝自己看不見鬼的話,那就咬死了不要露餡呀,我都出來給你驅鬼了,你乾什麼要突然撲過來!”
封靈半眯著眼睛,兩手交疊捏緊折扇,後者頓時發出不堪重負的慘痛呻吟。
她其實根本不在乎腕上的這點小傷。事實上,從前在追捕更厲害的惡鬼時,她還被捅穿過整個胸口,傷口遠比今日的猙獰多了……她生氣的,是這人前後兩異的行為。
最開始被馭使來的那隻鬼,解玉雖有些猶豫,卻實實在在沒有挪過半分步子,顯然已在不自覺間做下抵死不認的決定了。
當時現出身來救他,一是真怕酆家人打著試探的旗號把人傷了,二也是給這家夥把戲做全。饒是一開始還不確定解玉的反應,她也隻是營造出這人純屬運氣好才能躲過的表象。
若不是,後來擺出那樣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來提醒她的話……
封靈想著又是狠狠一捏扇。明明她不需要提醒也能發覺,解玉此舉不就直接在酆家人麵前露出馬腳了麼……虧她還想著要替人做些遮瞞,甚至被捎帶著劃了一道,如今看來,是忒不劃算!
“可,可那隻鬼突然出現在你後麵,我也是怕——”
解玉的反應更大,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幾乎在提著聲音反駁,偏又在說了半截後戛然而止,反惹得紅衣鬼詫異抬眼。
“……你想說什麼?”
封靈揚著威脅的尾調,大有聽到不合心意的話就翻臉的架勢。
解玉這會兒又變回了被鋸嘴的葫蘆,上下唇抿成一條直線,帶著不知對誰的暗惱,踩著重重的腳步進了裡屋。須臾端出一個火盆,腋下還夾了小布包,“哐當”一聲放在封靈腳前。
“……你,這又是乾什麼?”
封靈將腿縮回椅麵,不明所以地盯了幾眼。她已經看不懂這人腦子裡成天在想些什麼東西了。
“……”
解玉恍若未聞,隻埋頭專注布包上打的那個結。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總不能說他那個時候擔心封靈被鬼物偷襲,情急之下忘了在他身邊的本來就是隻大惡鬼吧……可要不是他多事,封靈根本就不會受傷。
從布包裡翻找出想要的東西,解玉捏在手裡猶豫了下,總算看向了盤坐在圈椅裡的紅衣鬼,“鬼大王,我直接給你燒包紮傷口用的紗布的話,你能收到嗎?”
這人糾結了半天,又悶著一句話不說,就是為了這種小事?
封靈升騰的火氣被這聲詢問一下子給打散了。她好笑地看了人一眼,“解道長,都說了人鬼有彆,鬼受傷自然也跟人受傷不一樣了……包紮傷口那一套,在鬼的身上可不適用。”
再說了,也不是什麼厲害傷口,這人擺出一副凝重至極的表情是要做甚。
解玉哦了一聲,猶猶豫豫地放下手裡的紗布。將視線從包裡還沒來得及取出的兩小瓶藥粉上挪開,複看向封靈腕上那道分外刺目的口子,不甘心地問道:“鬼大王,那你這傷口是會自己好嗎?”
紅衣鬼轉了轉手腕,那道裂隙便又被扯得更大了些,“也不會。我得回地府找個手藝好點的鬼裁縫,讓他給我補上兩針,否則這口子就會越變越大,到時候就麻煩了。”
“什麼麻煩!”
解玉一下子著急起來。
封靈奇怪於男人突如其來的反應,伸出拇指和食指在傷口處虛虛比了兩下,將估測出來的距離擺在解玉眼前,“如今不過三寸來長,我還可以靠自己在地府的惡名,一錢不花地讓鬼裁縫給我修補好。若再長些,就得給許多的陰司紙才肯補了……我可沒有那麼富裕。”
看著明顯因這通解釋而愣住的解玉,紅衣鬼保持著手上的動作,又在這人麵前左右晃了兩晃,“懂了麼,解道長!”
解玉似被火燎般側身而坐,心裡已開始琢磨著給封靈多燒些香蠟紙錢了。按說這件事到此為止最好,可解玉喉間還哽了句他最想知道的問題,眼珠更是不受控製地往紅色影子上轉了一圈,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
“……猶猶豫豫的,有什麼想問的索性趁現在一並問了,我這會給你說清楚,以後就少犯些蠢,也省的給我添亂!”
封靈話說的委實不算客氣。可解玉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空有一雙鬼眼卻毫無施用的本事,若再像今日這般做出些莫名其妙的舉動,她早晚能在地府裡看到這個人,說不定還能在奈何橋上送他一程。
“……疼嗎?”
像是被誰人大手給狠狠攥住般,解玉的心口突然湧出一陣綿密的鈍痛,帶著連他也說不清楚的莫名情緒,最終化成了簡單的兩個字。
疼?
紅衣鬼眨了眨眼睛,有那麼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都有多少年沒被人問過這個字了,再聽到竟還是從一個凡人的嘴裡。
當真奇妙。
“解道長,你怎麼會覺得一隻鬼受傷後會疼呢?”
紅眸中倒映著男人稍顯局促的臉,封靈漾起一抹淺笑,饒有興致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