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玉目不斜視地臨窗端坐,手捧著杯盞淺啜一口,假裝看不見對麵人左右找尋的熱切視線。須臾放回原處,盞底與桌麵相接,解玉終於避無可避地迎上酆靈英詢問般的目光。
“酆姑娘,那位鬼大人真的沒有來……”
解玉輕歎了口氣,將進門時便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次。
他原以為封靈說的隻是句玩笑話,沒想到真就讓他一個人來了。甚至在臨出門前才從烏賀的嘴裡聽說,太子許諾的百日香火正是從今日開始,所以他身邊的這隻鬼大清早地便去正殿等著了。
所以對於這把折扇的事情,封靈到底是想知道,還是不想知道呢……
解玉有些不確定起來。
“……解公子,可是那位大人還有什麼顧慮?”酆靈英不死心地追問,“靈英可以發誓,絕沒有對那位大人懷揣任何的惡意,隻是想求證些事情罷了。”
解玉心虛地彆過眼,實在不知道要如何向人解釋,總不能實話實說封靈拋下了這頭,去吃太子的香火了罷……
未免被越問越細,解玉果斷先開了口,“酆姑娘,你一直念在嘴裡的那把折扇,究竟有什麼獨特之處?”
酆靈英沉默一瞬,將自進門起便放在身側的畫卷擱上了桌,抬手緩緩鋪開,“……公子請看。”
落墨於畫卷上的,是一名白衣女子持劍與惡鬼對峙的戰鬥場麵。惡鬼被畫師勾勒得栩栩如生,殺鬼的女子卻隻餘一抹虛幻背影。而被酆靈英掛在嘴邊的那把折扇,則出現在了畫卷的最角落,樣式確與封靈拿在手裡的有幾分相似。
但也隻是相似。
解玉垂下眼瞼,又盯著畫上的女子細細打量了許久,帶著不知是慶幸還是遺憾的複雜心緒,開口道:“酆姑娘,這畫上的折扇不過指甲蓋大小,你如何能確認是出現在我身邊的那一把?”
而那名女子,應該也不是封靈……他記憶中的鬼師娘娘,從來都是一身紅衣,抓鬼除邪也用不上劍。
“解公子,你再仔細看看,”酆靈英抬手朝畫上某處點了一點,“這個地方,是不是有兩個圓形的印記,裡麵隱隱可見字符?”
解玉這次盯的時間更長了,再抬頭時仍是懷疑,“酆姑娘,還恕在下眼拙,確實辨認不出其中的奧秘……就算真是同一把,又與姑娘所求的有什麼關係呢?說實在的,這幅畫在解某眼裡,不過是調轉了坤乾的又一幅《鐘馗殺鬼圖》罷了。姑娘拿它來向我求證,實在沒有意義。”
像是被街角的熱鬨吸引住了般,解玉將視線挪出窗外,又擺出一副信疑參半的姿態。也不知是不是他自己的錯覺,盯著這畫上的人與物看得久了,他還真覺得與封靈手裡的那把越來越像……
該死,不會真被酆靈英猜中了吧?!
解玉欲蓋彌彰地端起桌上的茶,湊近嘴邊飲了一大口,強行驅散腦子裡不找邊際的奇怪念頭。便真是同一把,也得等他回去問過封靈後才能下定論,這當頭是絕對不能認的。
酆靈英歎息著撫過畫上女子背影,開口解釋起來,“解公子有所不知,這上麵畫的,原是我酆家的一位先祖……”
解玉的身體突然抖了一下,拿住杯蓋的手一下子沒收住力道,連帶著盞中的茶也被傾泄出少許。稍顯心虛的目光迅速從酆靈英身上掃過,好在後者正沉浸於久遠的回憶當中,一時未注意到這邊的異樣。
“據說那位先祖是真正的驚才絕豔,酆家的人裡至今都沒有比她天資更出眾的,”酆靈英麵露緬懷之色,“當年鬼物為禍人間,那位先祖隻憑一人之力便除殺了近千隻鬼,又救助受難百姓無數,不知立下了多大的功業。”
“……這畫,便是作的當時的場景?”
酆靈英輕輕一頷首,“隻可惜是後人根據家中所藏文籍的內容所作。因不知先祖相貌,又恐隨意落筆是為不敬,所以到最後也隻留了先祖的一抹背影,聊以觀瞻。”
“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為救手足,被趁亂偷襲的鬼物重傷,最終殞命於百隻鬼口之下。”酆靈英的聲音很沉重,“記載中,那位先祖辭世時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當真是天妒英才。”
如此厲害的本事,偏又死的如此淒慘,除了不是造了惡業被人尋仇以外,倒與他身邊這隻鬼的情況有些相似。
解玉的心提了起來,“酆姑娘,我聽你總先祖先祖的稱呼,那一位的功業如此之盛,就沒有留下什麼確切的名姓嗎?”
酆靈英苦笑搖頭,“百千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可還沒興起什麼撰名錄姓的習慣。且這位先祖又是個女兒身,若非功績實在彪炳,又被救下的手足記在了家中的文籍裡,我怕是也沒機會知曉……”
沒能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解玉少不得有些泄氣,旋即又振作起來,“那,酆家的文籍裡有記載這位先祖的品行脾性嗎……雖問得有些唐突,在下卻也實在對這位巾幗感到好奇。”
“倒也記載過幾件小事,”酆靈英就跟想起了有意思的事情般輕笑出聲,“那位先祖,應該是位溫柔和善、待人如沐春風,又身懷慈悲心的女子。”
解玉一聽便鬆了口氣。這些溢美之詞可說與封靈全然扯不上關係,甚至是截然相反……他總算不用胡思亂想了,更不必猜測這畫上女子有幾分可能是跟在他身邊的鬼師娘娘,實在是可喜可賀。
不對!
若半分關係都沒有,那折扇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是生前的姐妹?
解玉還沒有完全放下的心又一次提了起來,“酆姑娘,你家的這位先祖,是隻有手足,就沒個什麼姐妹的嗎?”
酆靈英一時不解其意,卻還是搖著頭誠然答道:“這些便沒有記於文籍中了。想來就算真有,怕也早無名無姓地湮滅在過去的千載時光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