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替身(5)(1 / 2)

李雨婷忘記在哪裡看到的一句話,說是生命中其實深埋著沮喪的種子。隻要某種欲望一時得到滿足,就會渴望得到更多。

科學家們早已證明這這種現象。科學家給小白鼠能夠控製電擊的杠杆。科學家們發現,小白鼠們似乎對此上了癮,不斷按壓杠杆,甚至忘記了要吃飯要喝水,以至於力竭而亡。

小白鼠之所以這麼刺激自己,是因為大腦告訴它們,隻要再按下一次杠杆,奇妙的事情就會發生。

電擊本身並不能帶來快感,而是會帶來一種虛假的承諾,承諾著“再試一次,結果也許會更好”,這就是“多巴胺效應”。多巴胺控製的是行為,利用對獎勵的承諾保證你不斷去嘗試,從而獲得獎勵,大腦感受到的是“期待”,而不是真正的快樂。

可是,人活著,不就是為了一種希望嗎?如果沒有這種虛妄,所有的賭徒,都將會走下牌桌。

對於她來說,活著,就是為了體會到再一次找到替身帶來的極致快感。

她相信,再來一次,再找到一個替身,她一定會過得,比現在更好。

……

A大人才彙聚,成績好,壓根不值得一提。

這裡有的是比你學習好的人,比你刻苦的人,比你長得漂亮的人,比你家裡有錢的人,所有優點都集於一身的天之驕子,並不罕見。

這裡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象牙塔,沒有階梯,一個人踩著另外一個人的肩膀,才能再向上一步。

楚妍和肖俊,這樣的天之驕子,自然是站在象牙塔的頂尖,踩在眾人的肩膀上。

這種找不到自己位置的焦灼感,讓李雨婷惶恐不安,又讓她回想起,剛從鄉下來到縣城,敲開那扇門的那種局促緊張感。

找一個替身,找一個替身,她的內心瘋狂呐喊著——

很快,她發現了目標,她的同班同學,莊夢。

她倆如此相似,以至於讓她誤以為看到了鏡子裡的,另外一個自己。

……

你相信,這世上會有另一個自己嗎?

相似的相貌,相似的身高,相似的體型,相似的智商,相似的人生軌跡,她的出現,時時刻刻提醒著你,或許,你的人生,還有另外一種選擇。

但是這座象牙塔,是容不下相似的兩個人的。整個世界,就像是一場巨大的搶椅子遊戲。

資源卻人為設置成稀缺的,有限的,椅子總是比人數要少,有些幸運兒,一生下來,屁股上就長著椅子,不爭不搶,就能坐著最大、最柔軟的椅子。但參加遊戲的絕大多數人,都要伴隨著音樂手拉手轉圈圈,看似和諧,實則時刻警惕著周圍的人,一旦音樂結束,便丟掉了體麵,像鬣狗一樣瘋搶椅子。

連拉帶扯,所有的體麵都丟掉了,隻為搶到椅子,隻為了能夠在這座象牙塔有一個容身之處。

至於沒有搶到椅子的人,出局,從象牙塔上摔下去,粉身碎骨。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輪中,莊夢搶占了她的椅子。

莊夢獲得了國獎,這本該是屬於她的。

……

她盯著莊夢,就像看到了另一個平行時空的自己。

她很愛寫作,存稿的小說,正準備發表時,莊夢卻搶先一步。

莊夢借用她的筆記本電腦寫小說,她看了,心中生出一種扭曲的嫉妒,她不得不承認,莊夢寫的比她要好。

她刪掉了那部小說,就像是一個未出世的嬰孩,長得不如人,就被她親手掐死了。

但她還是找回了一點優越感,她的家庭出身,要比莊夢好一點。

自從她考上了A大,成為了父母的驕傲,她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妹妹李雨涵,上了初中後,就變成了一個學習不好的小太妹,任性,胡鬨,甚至夜不歸宿,讓父母越來越厭棄。她取代了李雨涵,成了父母最疼愛的寶貝女兒。

遲到的父母關愛,稍稍彌補了她荒蕪的心靈,讓她想要尋找“替身”的欲望沒那麼強烈了。

因而,她忍耐了想要按下杠杆的衝動,甚至和莊夢成為了“好朋友”。

有一次,她罕見地向莊夢透露了她的心聲。

那是一個盛夏的夜晚,她和莊夢去操場夜跑,跑到精疲力竭時,兩個人癱在草坪上,望著稀疏星辰的天空。

不知為何,那一刻,她突然放下了長久以來的防備,講起了自己的過去,作為“寄居蟹”的過去。

“莊夢,我讀的高中是全封閉寄宿,隻有每個月一天休息。有一次,我坐了將近一個半小時的公交車,回到家中。我妹妹開了門,她看著我,大叫道:‘你怎麼又來我家了?’”

她說起這事,眼睛閃爍著淚光,卻還是硬擠出一個笑容,“莊夢,你不懂,那一刻,我多麼想回到學校去。其實我內心特彆期盼著,爸爸媽媽能站出來,幫我說一兩句話,可是爸爸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不聞不問。媽媽隻是把妹妹抱了起來,說了一句‘姐姐明天就走了’的話。”

她的內心,也十分詫異,詫異為何自己會將這話告訴了莊夢,但隱隱覺得一陣前所未有的輕鬆。

她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極力壓製的顫抖,“莊夢,你懂這種感覺嗎?”

“雨婷,我懂。”

那一瞬間,她們彼此凝視著對方,仿佛照著一麵鏡子,孤獨的心靈,突然有了共鳴。

她知道她一定會懂。

……

然而,在新的一輪遊戲中,莊夢又搶了她的椅子。莊夢甚至踩著她的肩膀,一躍站到了象牙塔的塔尖上。

莊夢得知自己的小說要改編成電視劇,就在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她。

她愣了一下,一片空白,耳鳴,好似被人從高高的懸崖上推下,豁啷一聲,心裡有什麼東西摔得粉碎。

“雨婷,雨婷你在聽嗎?”莊夢無比興奮地搖晃著她的手,她的力氣之大,就像是要從一棵大樹上搖晃下一隻叫不動的蟬。

她回過神來,頭暈目眩,擠出一絲微笑,“莊夢,真是太好了。”

那顆名為“嫉妒”的種子,再次複蘇過來,瘋狂地生長。

那時起,她就經常做著一個噩夢。

她夢見被人拖進了深海裡,窒息,喘不過氣來,一點一點地往下跌,直至深淵,就好像是一個被拘在海底逃不出來的惡鬼,隻能隔著幽藍的海水,仰望岸上的活人的生活。

就連她身邊的莊夢,也要浮上岸去了,這給她心中,造成了一種巨大的恐慌。

不要,不要,不要丟下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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