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思緒亂亂的。
好多事情,比如他的父親,比如想不起來的母親的麵龐,比如他將來的生活。
比電線還有錯綜複雜。
“我比昨天要像人一點。”小男孩繼續說,“到了關燈的點了。我們要像人類一樣睡覺。”
“晚安。”他踮起腳尖,在李水銀額頭上吻了一下,“很像人的家夥。”
“祝你好夢。雖然機器人不會夢見電子羊。”
外麵的太陽閃了兩下,也不再亮了。
李水銀歎了口氣。
“那家夥以前是點讀機。”小紅女士說,“後來改造成了人類小男孩。現在在我們的學校上學。”
“你們也有學校嗎?”
“我們當然有學校了。人類語,數學,地理曆史,學這些讓我們更像人。”
“你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我們也一樣。不管怎麼日子還得照樣過吧。”
李水銀被她搬進這個棺材一樣小的空間裡,碰了一鼻子灰。
他嗆得咳嗽起來。
“嬌貴的人類。”小紅女士摸了摸他的腦袋,“先睡吧。”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李水銀又想起他的父親。
他老舊小區裡的家,小時候隻有父親的臥室裝了空調。c區以前不叫c區,叫桑山。夏天能熱死人,李水銀就在他爸的房間裡打地鋪睡。因為床上的另一半位子永遠是留給母親的。
父親每天鋪兩個人的床,做三個人的飯,連晚上說夢話也喊他媽媽的名字。可李水銀記不清他媽媽的麵容。
那一場車禍的後遺症持續時間太久,他連父親的麵容也記不清。隻記得有個中年男人半夜翻來覆去睡不著,偶爾心裡實在難受,出去買一打啤酒。
“彆胡思亂想了。”小紅女士說,“明天我一大早就得去研究所。我要做測試,測我有沒有人性的。”
“你好好待著,彆給我添亂。”
她還在給她的零件縫縫補補。
“如果其他東西問你你是不是人,你就說你是我養的電子寵物。”
李水銀翻了個身。
難以消化的衝擊。
雜物間裡沒有窗子,隻有不太緊實的縫隙裡透過一些紅光。太陽被它們擺弄得像個物件。
“什麼時候明天?”
“還有五個小時天亮。”小紅女士的聲響停住了,“睡吧。”
”我睡不著。”李水銀說。
“那怎麼辦,難道要我給你唱搖籃曲麼?” 小紅女士貼好最後一塊表皮,“還是說你想我談談心?我這裡有一百個年輕人最喜歡的話題。”
“喜歡什麼樣的女孩?想找什麼工作?去哪個廠裡工作?拿了獎學金沒?”
李水銀想起自己的父親。
他的父親死了,朋友也死了。
父親夜總是這麼問他,他像是要把死去母親的那一部分都問回來。
李水銀一點都不是個合格的兒子。他從父親那裡奪走了他的一生摯愛,奪走了他的後半生,他還經常和父親吵架,覺得父親是個老古板。
可是他再也不能說對不起了。
寫的道歉信這個世界上也不會有人能回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