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在地上完全化掉了。
李水銀喊了許多聲,那灘液體一動不動,甚至因雨水混入愈發混濁不堪。
“林,你知道麼?當人是一個好痛苦的過程。妖怪修煉成人要百年千年,可能中途還會被雷劈死,遇到各種糟心事。人呢?要經曆各種各樣的社會化訓練。”
“好痛苦的。”李水銀蹲在林的身體旁,“你不是想要成為人?”
原來紅劍的毒性如此可怖,連最最堅硬的金屬都會融化成泡沫。
化作在太陽底下會消失的泡沫。
林無法回答他。
“你不是喜歡你的許麼?如果你消失了,它肯定會和彆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你要變成三個人的電影裡沒名字的那一個了,好可憐。”
林還是不說話。
量產甜心和他說的還是美化了許多,或許是害怕過於血腥的描述會刺激到李水銀脆弱的心臟和生命。
“變成人吧。”李水銀說,“你要不要看一看我的心臟,我為了成為人也一直很痛苦。”
雨勢越來越大。
天和夜裡一般黑。
人工湖一定會湖水暴漲。他的床位或許都會淹沒,水一直漫到第二層。第二層裡堆積的壓縮餅乾和其他東西都和魚一樣在水中漂浮。
沒關係的。
一切都毫無意義的。
林到最後也沒回答他的話,隻留下了那灘東西。踩上去會緊緊黏在鞋底。
李水銀從臟水裡找到一塊紅色的金屬碎片。這是林唯一留下的東西。連紅色都是從紅劍上沾染來的。
“林好像不會自己修好自己。”李水銀將碎片放在口袋裡麵。
紅色的碎片讓他想起紅色的金魚,或許丟到水裡去都是一樣的。在對金魚來說足夠廣袤的人工湖裡,金魚有許多藏身之處,李水銀放下金魚就再找不到它。
“我會記得你,可是我要記住好多人。你不會記得太牢固。”他輕聲說。
外麵的雨持續衝刷著地麵上的人類活動痕跡。
每一場雨落下,城市就愈來愈乾淨,愈來愈和人沒有關係。
雨打在牆上,李水銀感到風實在太濕潤。
濕得魚能在風裡遊動。
他給月球打電話。
李水銀不知道自己還能和誰說說話了。
商場遺址他走到第四層樓,終於找到了一家小旅館。
門前的唐老鴨雕塑掉了腦袋。
李水銀的鞋底黏了一層林,他踩了三層樓的綠腳印。
“月球,你在做什麼呢?”李水銀踹了腳唐老鴨。
唐老鴨沒有腦袋的身體就倒在地上,讓本就不太完整的瓷磚上多爬上幾道裂紋。
月球過了一陣才接電話。
“李水銀,你現在又在哪裡?”它照例問李水銀什麼時候回去。
“我還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李水銀說,“我好累。”
“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好累真的。”李水銀在朝著青年旅舍裡走。
在裡麵他沒有看到屍體。
說明住客和老板都是出去了才死掉的。
青年旅舍的床鋪上灰塵堆裡一座小山。
“哦,我真的挺想你的。”月球說,“你總不讓人省心,可見不到你,心裡怪不適應的。”
李水銀打開櫃子門,總算在裡麵找到沒開封的床常用品。
淺黃色的,小雛菊花紋。
“我也很想你。”他夾著電話,“月球咖啡廳最近怎麼樣?”
“生意還是那樣。”
那邊的音樂聲太大,幾乎要蓋過月球說的話。
“客人們還是很想念你,尤其是知道你就是人類之後,它們說願意花大價錢讓你念一首詩。”
李水銀想月球也美化了事實。
生命研究所應該很想去用李水銀做新實驗,它們一直都想製造出新的物種。
不是機器,也不是人類,卻超越他們所有。
最後製造出了一堆生化危機裡才會出現的玩意兒。人還沒法成為造物主。
機器也一樣吧。
“我也想你。我會想到月球咖啡廳的舊詩集。”他說,“月球,努努力,把咖啡廳開成世界五百強。”
鋪床揚起的灰塵又讓他咳嗽。
李水銀不敢打開窗戶,外麵還在下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