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樣?
李水銀都寧願自己不是人。不是人才不會感受到人的痛苦,不會有人的窒息感,該死的窒息感無時無刻不糾纏著他。
地球是一個巨大的圓形魚缸,裡麵除了李水銀沒有其他魚,也沒有水。
婚禮進行到月上樹梢。
小天窗之上小小的月亮,李水銀看不清它崎嶇不平的表麵。
但他知道上麵有很多環形山。
林還在彈鋼琴。
它會的鋼琴隻有那麼幾首,還有新學會的上個世紀的流行歌。李水銀如果幾年前聽到,一定會笑這歌老土。
土到掉渣。
“什麼時候放我走?”李水銀又問。
他一整天都被丟在拘束椅上,動也動不了,看林和它的新婚妻子還有這群小機器載歌載舞。
“李水銀,你為什麼一定要走?”
林還坐在鋼琴前。
它彈完曲子的最後一部分,理了理胸前彆著的塑料玫瑰花。
“沒有為什麼。”李水銀說。
他一天都沒喝水,嘴唇龜裂,一說話嘴角就流血,嘴裡滿是鐵鏽味。
“我們某種程度上不算你的兄弟姐妹麼?”林向著他走來。
它的燕尾服在地上留下一道剪刀似的影子。
“就算不合格。對你來說,我們更像是你家裡的冰箱或空調吧。”林自嘲道,“你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你母親很愛你,所以她選擇帶你到這個世界上來,你是被期待著誕生的。”
“你們也是。”李水銀說,“她想完成一個創造人類的實驗,你們是她最完美的作品。”
他第一眼看到林,真的以為自己遇到其他人了。林怯懦的眼神,目光的閃躲,都和人太像太像了。
可惜並不是。
“不一樣。”林有點死機,動作一卡一卡,“你要走,我不能攔你。”
“書上說人被關在一個地方不叫活著,叫坐牢。”它走到李水銀身邊,“你現在感到你在坐牢麼?”
“或許吧。”李水銀敷衍地說。
“你不要總是敷衍我,好麼?”林沉沉歎了口氣,“就算我不是你的同類,也總能和你交談吧。”
和ai交談。
李水銀夠無聊的。林確實比他過去交談過的人工客服都要像人,畢竟那些人工客服隻會告訴他親親請稍等,扣一轉人工。
“我很累。”李水銀移開目光,“我真的很累。被綁在這裡一整天,看著你們唱歌跳舞。”
帶子又特彆緊,勒得他呼吸困難。
“如果放開你,你立刻就會去拿紅劍逃走。我們算朋友,我希望我們能好好告彆。”林很認真地看著他眼睛,“你們不是寫了很多很多告彆詩麼?看著我!”
“那就放開我。”李水銀說,“我們好好談一談。”
林搖頭:“還是說完再給你解開吧。”
“李水銀,世界上隻有你了。如果你要找其他人,要麼去深山老林裡,那裡或許還有一些未開化的部落,沒有遇到你們的現代人,也沒遇到機器。”
它又給他提出另外一條路:“要麼你就隻能去生命研究所那張地方找到人的屍體,拚湊起來,插入電極片……或許他們還會有生前的記憶,那種東西你們應該喜歡叫他們活死人。那也是比我們更接近人的存在。”
兩條路都是走不通的。
變成活死人和變成畸形種,兩個選擇都是對靈魂的褻瀆。
“如果你不願意做,我能替你去偷出他們。”林說,“你們人說要為了朋友兩肋插刀。兩肋插刀我會報廢,我隻能為你做這些事。”
“我不需要。”李水銀不願和他繼續說下去,“我不想要彆人來安排我的人生,好麼?”
李水銀好累。
林和賀丹朱一樣,永遠不願意聽他的話。
“人生?哦,對不起,我需要理解一下這個詞。”林卡住了。
“人類滅亡了之後,你的生命是最後的人生。我檢索到了很多關聯詞,有說你們的人生好複雜。”
“不複雜,你現在放開我,我的人生就幸福一些。”李水銀說,“我真的好累。”
“讓我一個人消停會兒……不管是誰都彆來煩我。”
林不再試著和他交談,用鑰匙解開他的拘束帶。
“一個人才容易出事,這也是讓我很不放心的一個原因。我怕你想太多,想著想著就想到死路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