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居住的主樓,沈念不可避免淋了些雨。
頰邊鬢發濕漉漉粘在臉上,少女模樣有些狼狽,可被雨水浸濕的眉眼卻越發出挑惹眼。
沈念甩了甩頭,順手將泳圈交給旁邊一個路過的傭人,囑咐他將東西給奚幼送回去。
傭人表情不耐,接過說了聲“好”,隨後當著沈念的麵毫不掩飾翻了個白眼。
沈念早已習慣,隻當做沒看到,自顧自回房間洗了個澡——
這就是她在沈家的處境,少有人敢忤逆她,卻也少有人真的尊敬她。
夜裡獨自吃完晚飯,她端坐在書桌前思索未來規劃。
上輩子她摸索十年,雖然最後死得離奇淒慘,至少證明一件事——隻要她自己足夠強大,就有可能脫離沈家這個龐然大物。
重來一次,有了上輩子經驗打底,她勢必要再爭取一次!
正當她將上輩子知道的重要事件一一往紙上記敘時,房門被敲響。
沈念沒挪位置,喊了聲“進來”,就見李姨端著一碗熱湯出現在門口。
“念姐兒,快來喝藥。”李姨朝她招手。
沈念勾唇露出一個真誠笑意,蓋上寫了半頁的白紙走到她麵前,親熱喊了聲“姨”。
在沈家,如果說有誰是真心對她好,除了小樓裡的沈醉,大概就隻剩下眼前照顧她從小長大的傭人李姨。當然,沈念從來沒將對方當作仆役,而是自己少有的親人。
“你看你,回來時候下雨了也不知道打個電話,我就拿傘去接你了。”李姨嘮叨起來,“就這麼跑回來,淋了一身,再不注意得病了可怎麼辦?”
“沒事,沒淋多少。”熱湯藥燙嘴,味道又酸苦難喝,沈念小口小口抿著,毫無抱怨全部喝完。
將碗放下後,她看向李姨勾唇:“謝謝姨。”
“跟這些客套話做什麼?”李姨笑著拍了拍她肩膀。
她問:“不是說出海玩麼?怎麼突然又回來了?”
“不去了。”沈念搖了搖頭。
想了想,她又道:“我下午去小樓看姑姑了。”
“你去小樓了?”李姨驚訝一瞬,很快朝她豎起拇指,“好孩子,你早該去的。你姑姑生著病,你們這些小輩就該多關心關心。”
沈念突然想起下午時候自己和沈醉的一段對話。
她看著李姨詢問:“李姨,我小時候……和姑姑關係很好麼?”
李姨原本拿起碗都要離開,聽到這話轉過頭。
她說:“對啊,你小時候可黏小姐了。”
聽到這話,沈念隻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腦海裡炸開。
孤證難鳴,之前聽沈醉提起時她並不相信,此時見李姨也這麼說,沈念才發現到自己恐怕真的忘記許多事情。
但她仍下意識反駁:“……怎麼可能?她身體不好,還能照顧我一個孩子?”
雨還在下著,“嘩啦啦”衝刷著泥濘塵埃。風順著窗戶縫隙鑽入房間,順著衣擺下沿鑽進沈念肚子。
李姨:“可小姐喜歡你,願意讓你黏著。”
她看著沈念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家裡頭小姐最大,那時候夫人和大小姐都攔著,但經不住小姐喜歡你呢。”
沈念蹙起眉心:“那後來……為什麼又不黏了?”
畢竟在她僅存的記憶中,她和沈醉幾乎沒有直接接觸過。
“我也不知道。”李姨搖了搖頭。
她閒不下來,邊說話邊用抹布擦起桌子:“好像是有段時間,你突然就不喜歡小姐了。小姐連著來找你好幾次,每次你一看到她就哭。
“後來嘛,小姐就不來了。”
沈念嘴角僵硬抽搐:“……可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不記得自己和沈醉親昵的過去,也不記得自己為什麼又討厭對方。
在她僅存的記憶中,唯有對所有沈家人的恐懼與厭惡是真實具象的。
“沒有印象?”李姨聞言走近兩步,擔憂看著她,“你那時候挺大了,按理說早就記事了。”
她問:“真不記得?”
沈念搖頭:“不記得,一點印象都沒有。”
李姨想了想:“那你記得小時候篆姐兒欺負你的事嗎?”
她口中的“篆姐兒”名叫沈篆,比她大兩歲,是沈念名義上的親姐姐。
沈家家主沈璧和早逝的妻子奚蕪生有兩個女兒——大女兒沈鵲和小女兒沈醉。
沈念被收養在沈鵲名下,早在她到來時,沈鵲已經和妻子蘊育了一個獨生女沈篆。
剛到沈家那陣,沈篆以為她要分薄長輩的愛意,經常打壓欺負她。
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對方陡然改變態度,不再明目張膽欺負人,所有欺壓轉為冷暴力和暗戳戳的精神虐待。
儘管不記得具體細節,但被欺負的憋屈恐懼不曾被忘卻。
沈念嘲諷一哂,點頭道:“記得。”
“有一次,你被篆姐兒打得躲進衣櫃。篆姐兒把櫃門鎖了,不許任何人進去哄你。”李姨攥緊手裡抹布,“還好那天小姐放學回來撞上這出鬨劇,親自打開櫃門把你抱了出來。”
沈念:“……”
李姨說著說著又笑起來:“那次之後,小姐把篆姐兒教育了一頓,她就再也不敢打你了。”
沈念用力揉了揉額角。
太真實了,李姨口中關於那些年的回憶是如此具體細節,真實到她找不到任何反駁的餘地。也就是說,在她小時候被沈篆欺負得涕淚俱下的時候,是沈醉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現並幫了她。
可為什麼她單單記得被沈篆欺負的橋段,反而忘記了和沈醉相伴的時光?
沈念想不出個所以然,歎了口氣,隻能暫時將這一切歸咎為沈篆對她的欺壓一直延續至今,而她單方麵和沈醉斷崖式決裂後兩人就再沒有過正麵交集。
“事情都過去了,念姐兒現在長大了,可得和家裡人好好相處啊。”李姨將她當成自己小輩,忍不住又囉嗦起來,“小姐身體不好,你有空的話多去小樓……”
“媽——”
她話還沒說完,樓下傳來喊聲。
李姨認出是自己兒子的聲音,連忙出了房間。
沈家主樓一二層是複式結構,從沈念房間出來,站到走廊上就能俯瞰到一樓正廳。
李亞正站在門口處,看到李姨出現,一邊低頭掖著衣角一邊道:“我去小樓值班,晚上回不來了。廚房裡還熬著東西,你趕快回去盯著!”
李姨連連點頭:“好。”她急得直招手:“慢慢走!小樓又不遠,彆慌慌張張的!”
沈念端著空碗跟在李姨後頭出來,隻看到李亞正一頭紮進雨裡的背影。
她的心莫名揪了一瞬:“李哥去小樓值班?那邊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誰知道?”李姨接過她手中空碗。
“念姐兒,我回廚房。你剛回來,今晚早點休息。”
沈念蹙起眉頭。
上輩子這時候她已經和奚幼出海,根本不知道家裡發生什麼事,如果沈醉病情在今晚惡化……
想到這裡,沈念身形微晃。
她不再耽擱,回屋裡披了件外套,拿起門口黑傘衝入雨簾。
雨夜行路十分艱難,尤其沈宅還是中式庭院設計,往常精美蜿蜒的回廊石路在今夜全成了阻礙行路的存在。
走了將近十分鐘,沈念終於來到小樓門前。她放下傘,拍打身上水珠時才發現外衫衣擺已經全被濡濕。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消過毒後,她快步上了二樓。
跟下午時候至少表麵風平浪靜不同,強烈的白熾燈光下,二樓內擺放的大部分醫療儀器閃著紅光,部分還發出“滴滴”的刺耳警告。
沈念走到女醫生工作台前,發現她正盯著沈醉房間內的監控畫麵。
事實上,沈醉這個人非常注重隱私,但凡她有一絲清明都不會允許房間內監控器被開啟,眼前情形已經側麵說明情況嚴重性。
沈念湊上去看了一眼,畫麵中,沈醉蜷縮著身體側躺在床上,雙眼緊閉神情痛苦,顯然正在遭受難言的折磨。
“怎麼會這樣?”她揪起女醫生肩膀衣服,“我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麼?!”
“放開我!”女醫生罵了一句。
她臉色同樣難看:“我還要問你呢!過敏症狀是有潛伏期的,我讓小姐多睡覺是為了爭取更多治療時間。你乾了什麼讓她心緒起伏提前引發了體內炸/彈?”
沈念聞言愕然。
想起下午時候,沈醉在自己身/下麵紅喘/息的模樣,沈念根本無法為自己開脫。
她放開女醫生,轉身走到房門前,擰動把手卻沒能如願開門。
“你要乾什麼?”女醫生追過來,“你給我出去!彆在這裡添亂!”
“開門!”她的到來省去了沈念回去找她的麻煩,“我要進去!”
“你進去做什麼?”女醫生瞪著眼睛,氣得頭頂幾乎冒煙,“我說了!請你馬上離開這裡!不要耽誤我們對小姐的治療!”
“嗬。”看著對方破防模樣,沈念反而慢慢冷靜下來。
她雙手環胸看著對方:“我能做什麼?你該問問自己沒了我你們能做什麼。”
女醫生動作一滯。
沈醉的治療方案全都依托於從沈念血液中提取的信息素,她才是治療方案中不可缺少的靈魂部分。
“身為醫生,你該關心的是如何救助病人,而不是眼看她在裡麵受罪還故意阻攔我不讓我進去。”
沈念加重了語氣:“現在,把門打開!”
女醫生臉色有些慘白,但她依然梗著脖子:“你,你說得不對,治療也要結合患者意願!”
沈念眯起眼:“所以是她讓你們把門鎖起來不讓我進去?”
女醫生咬著牙:“我沒有義務告訴你這些事情!”
說著,她轉過身:“你再不走我就喊值班人員上來了!”
沈念深吸一口氣。
她對著女醫生背影問道:“你知道今晚解決不了這個事情,沈醉會付出什麼代價嗎?”
對方停住腳步,或者確切來說,是沒有了支撐自己繼續離開的力氣。
“你已經因為疏忽讓她接觸到陌生信息素,如果她真的出事,醫生,你承擔得了後果嗎?”沈念壓著聲音,語氣裡帶著威脅。
女醫生回頭,紅著眼質問:“你就能承擔後果?!”
“我可以。”沈念堅定回應。
她站在房門前,身板挺直如同傲立的雪鬆:“你讓我進去,我會承擔一切後果。”
女醫生瞪著她,兩人對峙短短數秒,她腦海中卻已經閃過無數念頭。
沈念目光始終如一,甚至屹立的身形沒有絲毫搖晃。
最後一瞬,女醫生動搖了。
她將手從口袋裡抽出來,拋給沈念一把銀色的鑰匙,隨後無聲離開門口。
沈念拿到鑰匙沒有絲毫猶豫,解鎖進了房間。
她快步走向中央大床,路過長櫃時看了一眼上麵閃著綠光正在工作中的監控鏡頭。
很快,她收回目光,將所有注意力放到正在痛苦呻/吟的沈醉身上。
“小姑姑。”沈念跪在她身邊,小心翼翼嘗試觸碰對方,“你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