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請您在度假村中儘情遊玩,並順利離開。]
同一時刻,樹屋。
謝長離睜開眼,鏡子裡,覆蓋著白色皮毛的手正為他挽起長發。
第86章 櫥窗(15)
明明上一秒還在校園裡, 下一秒已經是清晨,他正坐在鏡子前,由身後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家夥束發。
謝長離沒有立刻大喊大叫, 而是冷靜的開始評判其周圍的環境。
他身處一間屋子, 準確來講, 應該是由木頭搭建而起的屋子,看不到一點現代家電, 包括電燈,光線全部靠頭頂的蠟燭。
鏡子裡映照出他現在的模樣,還是自己原來那一張臉, 穿著不知道是由什麼動物皮毛製成的柔軟衣物,左肩裸露出來,上麵繪製上他難以分辨的圖文。
似乎是幾種動物圖騰交織而成,包括虎、鹿、鷹等。
謝長離用已知的知識仔細辨彆片刻之後得出結論。
“如果您的阿爸阿媽還在的話, 一定會為這一幕感到欣慰吧。”他身後人突然開口說話。
此時,謝長離披散在身後的黑發被單獨分出兩縷, 編織成細辮,盤繞在腦後,身後人正在慢慢向著頭發上粘上兩朵白色的碎花。
謝長離適時做出略微黯然的神色:“應該吧。”
接下來他套取信息的過程, 輕鬆到出乎他的意料。
身後的女人就像一個遊戲裡標準的引導NPC一樣, 在他說出那句話之後,立刻開始歎息起來, 將他現在所擁有的身份解說的一清二楚。
“真好, 我想您一定會成為一名偉大的巫, ”聲音慈和的女人這樣低聲說道, “巫是我們神明行走在大地上的代言人, 是我們部落的引導者, 是對於叛徒的裁決者,是古樹的守衛者。”
“之前你的阿媽本來應該成為下一任的巫,但是比起森林,她更熱愛自由,在完成學業之後,選擇留在城市之中,我們尊重她的選擇,”女人長歎一聲,“但是如今我們需要一名新的巫。”
“我媽媽……”謝長離繼續露出黯然的神色。
女人溫柔的抱住他的肩膀,白色的皮毛貼在脖子邊,柔軟又舒適,似乎帶著暖烘烘的體溫:“沒事的,他們隻是變成天上的星星,母樹的新葉,在這裡看著你繼續接下來的路途。”
看起來,“我”應該是這個部落新的巫的繼承人,我母親就擁有巫的血脈,但是拒絕接任之後遠走他鄉結婚生子,然後有一天我父親母親雙雙死亡,作為孤兒,還有著巫的血脈的“我”就被帶回部落,繼續承擔母親一係的工作。
從完成學業和留在城市之中可以看出,我現在還正處在現代,沒有一下子穿越到原始部落。
謝長離稍微鬆口氣,微微抬頭看向身後的女人,她大約50歲左右,眼角充滿皺紋,披著白色的皮毛,手很粗糙,但很溫暖。
不知道為什麼,謝長離總覺得那白色的皮毛讓他心生不安。
“就差最後一步了。”女人笑著拿出白色的綢緞,輕輕為他蒙上眼睛。
謝長離眨了眨眼睛,這塊綢緞隻是限製對光的感應,但沒有徹底剝奪他看事物的能力,眼前還留下一段朦朦朧朧的陰影。
粗糙又溫暖的手輕輕拂過他的額頭:“七天,你要用心去感受世界七天,讓母樹接納你,這是正式成為巫之前需要走的最後一步。”
女人的聲音飽含懷念:“好看,和你阿媽當年一樣。”
在謝長離看不到的地方,彈幕數量飛速上漲:
“恭喜謝美人解鎖新皮膚——部落新巫!周邊要是出了請踢我一腳,我tm衝爆!”
“樓上的不用做夢了,有多少我先預訂多少。”
“老婆……嘿嘿……蒙眼……”
當然大量的人氣也帶來不可避免的杠精:
“就這?猶大卡?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妲己卡。”
“靠臉過關的花瓶嗎?”
謝長離莫名感到一陣寒意,然而找不到任何一道窺視的視線,而身前的女人一邊扶他從木椅上站起,一邊熟絡地交談:“也不知道這麼漂亮的巫,將來會喜歡上哪家的姑娘,小謝,你現在有喜歡的人了嗎?”
謝長離微微一愣,下一秒立刻回答:“沒有。”
在聽到這個提問的時候,他的腦海裡似乎隱約勾勒出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也有可能不是漂亮姑娘,謝長離心想。
他已經對自己的性取向有了隱約的察覺,但對於一個孤兒而言,這似乎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篤篤篤。”
屋外傳來輕輕敲擊牆壁的聲音,門口的簾子被人拉起,古銅色肌膚身上秀滿部落圖騰的高壯男人站在門口:“巫,客人們來了。”
客人?
謝長離還以為是什麼部落之間的交流或者是政府部門的到訪,下一秒就聽見麵前的男人憨笑起來:“雨季過去,現在我們度假村終於又有遊客了。”
滿腦子陰謀算計利益交換的謝長離:……
原始部落風情度假村,現在玩的都這麼花嗎?
經過曲折又泥濘的山路之後,大巴車走走停停,終於從茂密複雜的山林之中穿過,眼前陡然開闊起來,遠遠的便可以望見前方的部落村。
那是一棟又一棟一個純粹的木材搭建起的屋子,更遠一點的樹上則有樹藤結起的樹屋。
大型的木雕立在村子的中央,麵前是已經燃起的巨大篝火,兩隊成年的漢子裸露著上半身,穿著富有民族風情的服裝,正圍繞著篝火跳著熱烈的舞蹈。
在他們旁邊,兩位部落裡的樂師正在敲擊著不知以什麼材質製成的鼓,鼓聲一路傳到遠處的大巴上,熱情奔放。
“好,我們現在就到原始森林度假村,村民們已經知道我們的到來,現在正在以他們部落的最高禮節來迎接我們這些客人。”導遊興奮地說道,“這支舞蹈名叫……”
夏深沒看出什麼部落風情,非要說的話,這和社交網絡上流傳的所謂原始風格舞蹈差不多,也不知道是真的部落傳統還是現學現賣。
坐在他前座的兩人倒是饒有興趣,拿著望遠鏡細細觀看。
這兩人都是一身西裝革履,啤酒肚高高聳起如八月懷胎,不過一人更高壯,一人更矮小,倒也勉強能在座位上擠下。
“這邊發展的可真好啊,”個高的男人感慨道,“我記得十年前這塊地方還是一片原始森林,時不時還有野豬跑到山下破壞田地。也是他們盛景公司當時開發的好。”
“哎,他們盛景公司在旅遊業方麵,可是這個,”他身邊的人舉起大拇指,“原始森林度假村,又安排那些本地土著,又帶動旅遊業,還能最大程度的保護森林,不錯不錯。”
坐在前麵的看樣子就是盛景公司老總的男人同樣油光滿麵,謙遜地笑了一聲:“哪裡哪裡,還是多虧大將軍給我批下的地,也要多虧兩位在將軍麵前替我遊說。”
一連串中年人之間的互相吹捧,就這樣拉開序幕:“這也是……”
夏深依舊感覺到深深的無趣。
他身邊這次任務的隊友倒是比他認真的多,一邊聽著旁邊的各種閒聊,一邊在筆記本上快速記下一些關鍵要點。
不一會兒,他就用右手手肘捅了捅身邊默不作聲的大佬,低聲說出自己的猜測:“該不會當年開發度假村的時候有什麼血案吧?前麵那幾個搞不好是第一個要死的。”
夏深靠在窗邊,簡短地回應:“噢。”
隊友絕倒,恨不得揪住人的領子:“哥,你振作起來啊,到時候真的突然被襲擊了怎麼辦。”
“我擋著。”夏深語氣很平淡,卻有一種奇特地讓人安下心來的力量。
隊友蔫噠噠垂下頭,碎碎念道:“夏哥,我知道你是很強,但也不要把什麼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拉,就算我打不過你,好歹還能幫你分析一下局麵,我們能少打幾架少受點傷是一點,你說是吧……”
幾句交談之間,車輛已經來到村莊的前方,導遊招呼著大家依次下車。
夏深跟在隊友身後下去,目光飛快地掃過整個村落,腦海裡已經有了這個度假村大概的分布圖。
和他們一同下來的遊客們頗為興致勃勃,很快便在導遊的引導下,和當地村民以流利的通用語交談起來。
“我還以為會有什麼原始語言,現在看起來真的很像營銷出來的原始部落,搞不好這些人晚上一下班就坐車回城裡了。”隊友忍不住吐槽起來,“這邊旅遊業瞎搞都沒有人舉報嗎?”
夏深沒聽他嘮叨,目光落在怯生生躲在村莊背後的孩子身上。
不同於這些被推出來的所謂勇士們熱情地和顧客打招呼,更多的老弱病殘還是躲在屋子中,或者是靠在牆角,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們這些外來人。
他們每個人身上都畫滿圖騰,稍加辨認,便可以分辨出如虎鹿蛇等經典動物的標誌,這些圖騰的繪畫技藝相當高超,給人一種蓬勃生命力湧動之感。
比起這些勇士身上的廉價油彩不知道好多少。
就在這個時候,也有名年輕的女孩注意到牆角怯生生盯著她的孩子,忍不住笑起來,拿了顆糖蹲在她麵前:“想吃糖嗎?”
“不吃。”又沉又冷的聲音響起,一個高壯的男人從陰影裡走出,將孩子抱在手裡,冷厲的目光落下來。
女孩子一張臉小臉霎時間就白了。
“沒事啊,”導遊一臉慌張地小跑過來擋在兩人中間,“就是當地的風俗,小孩子不能夠接觸外人,大家稍微體諒體諒。”
“有點意思。”隊友嘟囔著又記下一條準則。
那男人似乎還不想放過這件事,但是遠處是傳來一聲嘹亮的鳥鳴,他渾身上下的肌肉立刻鬆懈下來。
不僅僅是他,所有人都在這道聲音出現之後轉頭望向村莊的深處。
那是一個穿著華麗服飾的少年,他的黑發被簡單的束在腦後,花朵點綴在其中,白色的布條輕輕蒙住雙眼,更襯得膚如白雪。
詭異豔麗的圖文像藤蔓一樣爬上他的肩膀,沒入鎖骨,一直延伸到衣服之下。
夏深隻覺得萬籟皆靜,在這晦暗的茫茫林海之中,看見了一捧將化未化的新雪。
第87章 櫥窗(16)
“他是誰?”夏深下意識放輕了聲音, 目光不自覺跟著逐漸走過來的少年。
“誒,看上去應該是在部落裡有一定地位的人物,”隊友感慨, “就憑這張臉成為當紅偶像也綽綽有餘, 怎麼會待在這裡做這種扮演角色的工作。”
他們身後傳來一個壓抑著憤怒的聲音:“那是我們的巫。”
隊友尷尬又懊惱地閉上嘴, 巫,一般印象裡都會是這種原始部落的精神領袖, 地位相當崇高,他這段話太過於輕浮,搞不好人家已經在心裡給他記上一筆。
巫?
夏深相信他不是一個普通的演員,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剛剛一瞬間過電般的感情,萬千溫柔與萬千憐愛浮現在心頭,徘徊不休,久久難忘。
但是最後他還是沒有冒犯地上前一步, 隻是隱藏在人群之中,看著導遊熱絡到近乎諂媚地上前, 和對方握手,然後滿懷激動的介紹這是部落裡新出現的巫。
這位新上任的巫對於外來人似乎有很大的好感,聽到介紹之後, 便帶著笑意看向麵前一群人, 做了幾個祝福的動作,似乎還想要上前來與他們握手。
不過當地人似乎並不想讓巫與他們這些外來人有過多的接觸, 草草說了幾句之後, 巫就被他們簇擁著走回部落的深處。
“不管怎麼看還是很漂亮啊, 可惜不讓和我們一一握手, 而且公布的行程裡麵也沒有賜福這種可以近距離貼貼的環節, ”隊友忍不住歎氣, 目光轉向旁邊的夏深,忍不住伸出五指在他麵前揮了揮,“怎麼跟丟了魂一樣?”
夏深從悵然若失的狀態恢複:“跟上隊伍去參觀母樹吧。”
隊友嘖嘖兩聲:“果然是丟了魂。”
“彆看我,”隊友攤攤手,“我還不了解你,懶到能用一個字回答就不說兩個字,說這麼一長串話,肯定是心裡有鬼,被我說中了。”
夏深:……
“好了。”謝長離正在進行成為巫的流程,他被帶領著在村莊巡視一圈,恰好趕上旁邊一戶人家的小崽子出生,又被帶過去進行簡單的賜福。
他的手從幼崽的額頭上離開,還殘留有稀疏毛發的濕潤手感,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隱隱約約聽到了遠方有什麼東西正在低聲呼叫。
難道這就是巫的力量?
“接下來,就要請您去母樹上感受生命的力量。”粗糙溫暖的手拉住他,一路將他帶到了一棵大樹下麵。
陽光難以透過茂密的枝葉,隻能勉強在蒙眼的白布上留下稀碎的兩點光芒。
謝長離盤膝坐在母樹的枝葉上,莫名有點昏昏欲睡,在這一刻,遠方似有若無的呼叫聲,終於清晰起來。
“謝哥!”嘈雜的聲音響起,很快便有東西落在他身邊的枝葉上,“我總算是找到你了!沒有你我可要怎麼活!”
謝長離睡意全無:“安靜點。”
“汪嗚嗚嗚!”一連串犬鳴聲快速響起,正被他坐著的枝葉有一陣晃動,犬類略帶粗硬的皮毛從他手邊滑過。
奇異的是,他再次聽懂了這一段犬吠聲的含義:“這玩意兒打算逃跑!”
謝長離麵無表情地拿起一個藤蔓蜷曲成的圓球,很快也感受到了裡麵細弱的意識。
一方麵是痛哭流涕宣布自己絕對不會再那樣,另一方麵則是在控訴這隻狗行為極度粗暴。
這就是溝通萬物的巫的能力?
謝長離扶額,他隻覺得吵鬨。
出乎意料的是,本應該對這種奇異場景充滿危機感和警惕性的他對這個事卻很難生出太多的緊張,或許是因為,謝長離抬起手,在虛空中做了一個抓握的動作,力量開始按照熟悉的方式運作,無論是眼前的一鳥一狗,還是被握在手中的藤蔓和暗中的小墨團,他們的生命,他們的靈魂,全部都在他的掌握中。
有意思,謝長離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在他從宿舍穿越到這裡之間,一定還發生過其他事情,但這些事情已經被他所遺忘。
之後,謝長離稍微詢問幾句,雖然有些關鍵內容被某種力量屏蔽,但他還是很快清楚自己身處任務世界之中,需要完成一些事情。
包括解決所有競爭對手。
謝長離飛快判斷完敵友關係,果斷根據能力將這些怪物派遣出去。
對於謝長離的吩咐,他們自然沒有異議,應下之後便飛速開始行動。
杜崖振翅飛向天空,小黑衝向森林,小墨團隨身潛伏於陰影,而藤蔓第一次被謝長離使用寄生能力。
當年藤蔓也是依靠著寄生能力控製小黑一族,如今技能再次被解封,藤蔓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想要飛撲向叢林,卻被一股強大的意誌力生生扭轉回來,乖乖的潛伏在木屋之間。
藤蔓:嗚嗚嗚,還是好凶。
母樹的參觀之行,被安排在今日行程的最後,結束之後便會開始進行當地特色的篝火烤肉。
一行人早就餓得饑腸轆轆,前麵一些充滿當地特色的表演歌舞,還有興趣觀看,最後這一棵大樹倒是引不起他們多少興趣。
何況,為了保護這種千年古木,他們都隻被允許在柵欄外麵遠遠地觀看,拍上幾張照片,像是幾個手拉手環抱樹木,或者是爬到樹上之類的動作都是被禁止的。
所謂的母樹極為高大,看不出來是什麼種類,遮天蔽日。垂下的氣根落在地上,好像是一顆新的樹木,獨木成林,無外如是。
“這就沒意思了,這麼大的樹也不知道幾人環抱才能抱住。”挺著啤酒肚的男人說道。
盛景公司的開發商笑起來:“十六人。”
“忘記你們公司當年負責開發的,當時就量過吧,”矮個子感慨,“是不是還爬上去看過?”
開發商語氣輕鬆:“爬過,感覺也就那樣,葉子倒是很綠,生命力很頑強,這木材要是拿來做家具,估計賣的也很好。”
“做家具那不就是暴殄天物,還是像現在這樣好,能夠當個搖錢樹,那就源源不斷。”
隊友邊聽邊搖頭,小聲嘀咕道:“看當地人都把這棵樹叫做母樹,剛剛導遊也說,他們認為這棵樹代表的是他們的神靈,是他們一族的母親,是他們的生命力之源,是死亡的歸宿和生的來處,要是真的有人爬上去,恐怕也會被當地人視作侮辱。”
“所以,他們一定是這場任務裡麵的必死之人。”他總結道,目光微冷。
夏深應了一聲,他們跟著在柵欄外麵繞了一圈,悄無聲息的甩掉大部隊和導遊的注意。
他沒有成功找到柵欄外天然的有小動物們打開的缺口,隊友腳下卻意外踢到一個頗為堅硬的東西。
“看看這是什麼?”隊友說著已經蹲下身,戴上防護手套,小心翼翼的把地裡埋的東西挖出來。
輕輕掃去上麵的塵土之後,這個被泥包裹的圓形很快就顯露出真容。
“骷髏頭,成年男性,30歲左右,不像是當地居民的人種,”夏深很快作出判斷,回頭看一下還在熱熱鬨鬨圍著母樹進行拍照的人群,“更像是外來的遊客。”
“果然是會吃人的旅遊村。”隊友對於這種意外沒有什麼驚訝,非要說的話,到現在為止一點線索都沒有的話他才是真的會心慌,“我再找一找其他的屍骨,搞不好是玩什麼獻祭給母樹這種,用生命來祭奠生命之源,很常見的一個邏輯。”
他說著繼續在地上尋找,夏深的注意力卻被轉移到樹上。
在剛剛他們交流的時候,樹上的枝葉似乎有輕輕的抖動。
有人。
夏深略一思忖,單手撐著欄杆翻越過去,萬能工具在另外一隻手上快速變成鉤爪,瞬間便將他帶到樹上。
枝葉在他眼前被分開,落入眼底的是被陽光照著的渾身上下白到發光的少年。
黑色的詭異圖文在這血色的肌膚上蔓延,驟然出現在眼前的瞬間,讓人幾乎目眩神迷。
夏深下意識就想道歉:“對不起,我隻是想上來看看是誰在母樹上。”
“沒事,”巫點點頭,拍拍他身邊的枝乾,“你可以坐在這裡。”
夏深坐下,稍微與對方拉開點距離,即使如此,身邊人均勻的呼吸,或是稍一動作就會碰上的裸露的肌膚還是讓他有一種陌生的慌亂感。
“我剛剛聽你們說,”謝長離微微側過頭,陽光近乎溫柔地吻過他的鼻尖,為他的側臉鍍上淡淡的金光,“你們懷疑有人在向母樹進行獻祭。”
夏深一時語塞,他其實不是很擅長和人交流的個性,又何況是這種被人抓住背後說壞話的情況。
到最後他也隻能說出蒼白無力的一句話:“隻是一種懷疑。”
“恰好,”身邊人轉過頭,綢緞背後的目光跨過母樹下方聚集的遊客,一路看向部落的深處,有無數的擔憂與疑慮在他身上彙聚,深刻到讓人懷疑少年稚嫩的肩膀是否可以承受,“我也有這樣的懷疑。”
夏深略帶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對方轉過頭,綢緞背後的眼睛似乎在凝視著他,語氣略顯急促,但極為堅定:“我是最近才回歸部落的,我最近才明白他們的信仰和生活方式,但是有很多東西……”
少年閉上嘴,臉色有點發白,最終才艱難地說出下一句話:“不對勁,太多東西不對勁了。”
夏深心中一動,微微抬手,之後又放下,語氣溫柔又堅定:“或許我可以幫你。”
在他們看不到的直播間已經在瞬間炸開。
“不愧是你,謝美人,一招鮮,吃遍天啊。”
“哈哈哈哈哈,扮豬吃虎又要來一遍。”
“感覺這次謝美人的路線是想假裝成能給出關鍵線索的NPC呢。”
“隻有我想要小聲逼逼一句,這兩個人有點好磕嗎?”
第88章 櫥窗(17)
導遊在在古樹下麵一邊為一些熱情的遊客進行拍照, 但他的工作絕不隻如此,還得不斷關注著這些遊客,防止他們不小心觸犯村民們的禁忌。
“誒, 那邊那個背著大包的, 你打算去哪裡?”導遊前腳陪著笑臉勸一名遊客放棄爬過欄杆的舉動, 一扭頭就看見團隊裡一直睡在汽車後座的男人背起大包向著外麵走去。
背包客回頭,臉上是一派不耐煩的表情:“上個廁所。”
“你等等, ”導遊把手中相機放下,一溜煙的跑過去,“去那個方向, 不要隨便進叢林裡,還是很危險,等會回來跟我說一聲。”
背包客點點頭,悶不吭聲地背著包向導遊指的方向走去, 身形逐漸被暗綠的叢林所吞沒。
導遊心裡莫名生出幾分不安,但是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旁邊那一群談天說地的中年油膩商人轉移。
“那可不是, 火光衝天,燒得大半片天空都紅了。”盛景公司的老總努力揚著手,似乎想要將那場景畫出來, “我這一輩子也看過不少絕佳風景, 這種場景也隻見過一次。”
旁邊有人聽了,搖搖頭:“那可真是壯觀, 就是不知道山火一燒, 有多少地會荒了。”
“野火燒不儘, ”另外一個人打斷他話, “過不了多久又會長回來。”
導遊恰在這個時候清了清嗓子, 打斷他們的話:“在這裡就不要談山火了哈, 在當地討論這種問題不太吉利。”
幾人雖然不太樂意,但還是勉強閉嘴,不在這邊繼續談論下去。
等到那陣新鮮勁過了,導遊終於輕鬆下來,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之前說要去上廁所的那個背包客沒有回來。
或許是回來了沒說一句,導遊看那人的樣子就很獨立,幾句叮囑不一定會記在心裡。
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
導遊的目光開始在人群裡搜尋那個背包客。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他的眉頭越收越緊。
作為常年至少二三十個陌生人打交道的人,導遊有一套屬於自己的快速認人記人找人的方法,他可以肯定在清點過幾遍人群後,不僅沒有找到背包客,隊伍裡另外一個頗為高大帥氣的男人也不見了。
果然到這裡的旅隊是最不好帶的。
導遊心中生出幾分焦急——他之前帶的是另外兩個相同民族的部落風情度假村的線,轉到這個新的線也不過是最近一個月的事情,當時聽說這個線有點邪門他還不以為意,結果還沒過幾天就出了這種事。
“你們有看到之前和你們坐在一起背著包的那個人嗎?”他率先找上和背包客一起坐在後排的另外三個人。
“沒有看到誒。”
“我和他們不是一起的。”
“我記得他好像要去上個廁所?之後就沒有看到了。”
導遊冷靜下來,目光投向不遠不近窺視著他們的村民,之前聽說過的一些傳聞浮現在心頭。
他難看的臉色很快就影響到另外三人的判斷,流言從他們的手機中發出,很快便如同長了腳一般傳遍整個遊客群體。
“聽說有個人失蹤了……一小時沒見人影……”
“有誰之前看到過背著大包的那個人嗎……”
“那個人是跟誰一起來的?”
斷斷續續的問話聲不斷響起,隱約的擔憂和恐慌情緒開始蔓延。
“夏哥!”一個聲音突兀地打斷夏深和謝長離的交流,他從樹上低頭,看見自己的隊友臉上帶著焦急之色,衝著他瘋狂招手。
謝長離目光落在這個平平無奇的年輕人身上,頗為寬容體貼地說:“你的同伴好像有事情要找你?”
“我先下去一下。”夏深知道對方恐怕是有事情不方便透露給NPC,雖然有些不舍,但還是縱身一躍,輕鬆落地。
不等他提問,隊友就把失蹤了一個人這件事飛速說來,然後一把抓住他的手,扯著他向導遊方向跑去:“導遊也發現你現在不見了,我們得趕緊回去,現在情況很危險,不知道貿然離隊會有什麼後果,而且第一個人失蹤,我們儘快去尋找,沒準可以獲得第一手資料……”
“等等。”夏深稍微使個巧勁,便也穩穩站在原地分毫不動。
隊友略帶驚訝地看著他,循著他的目光一路看向樹葉掩映之間的巫。
夏深很少有語氣這麼溫柔的時候,簡直像是小心翼翼地怕吹落了一朵花:“情況可能有些危險,之後有什麼事情,你可以來找我。”
坐在樹上的巫像是樹梢的一抹新雪,輕柔的風拂動他遮住眼的綢緞,依然讓人感覺正在被他溫柔寧靜的注視。
“好。”謝長離頷首,低聲說道。
等到人走遠,遠處的人群中騷動越來越大,顯然是那個失蹤的人遲遲不歸,越來越多不祥的猜測開始在人群中傳遞。
“巫。”慈祥的女聲在樹下響起,很快又被一連串年幼活潑的聲音掩蓋——
“新來的巫長得好漂亮啊!”
“閉嘴,我阿媽說不可以這樣對巫師說話!”
“巫!你今天在樹上感應到了什麼呀!”
嘰嘰喳喳的孩童說笑聲不斷響起,謝長離很快便感覺有人來到枝乾邊,扶著他一路下行。
晚飯早已準備好,鮮甜的果實,吃烤的飽滿多汁的羊排,而遠處斷斷續續的咩咩聲也暗示著這份夥食的新鮮。
坐在樹屋裡一頓飯的功夫,已經有不少部落的村民上門來拜訪,或多或少帶上了一些小小的禮品,像是漂亮的花朵,重要的草藥,美味的食材等,完全詮釋著巫在這個部落中精神領袖的重要地位。
不過,謝長離還惦記著遊客那邊發生的事情:“我今天在母樹上的時候……”
他剛剛開口說話,原本還在閒聊的其他人就都安靜下來,似乎是表達尊敬的一種方式。
“我聽說外來人裡有人失蹤了。”謝長離總結。
“失蹤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剛過來時就見過的男人如此說道,“這麼大的林子,有時候我們都會走丟的。”
又有人開口:“或許是自己走丟了呢,他們外來人就喜歡瞎跑。”
“上一個是自己非要去看看懸崖,說了也不聽,最後不還是自己回來了。”
慈祥的阿姨最後開口:“母樹會庇佑他的。”
“我們,”謝長離微微抿唇,“是不是應該幫他們找找人?”
“巫,”強壯的男人搖搖頭,“以前發生這種事情的時候,他們還不放心我們去找。”
阿姨也勸道:“才失蹤了不到六小時,您也在城裡生活過,警察也隻管失蹤24小時的人。”
所以這樣一個靠旅遊業為主的村莊完全不為遊客們的生命安全緊張,甚至也沒有發動救援行動的意思嗎?
謝長離思忖著,深深覺得自己搞不好這次一穿越就成為什麼黑村頭子。
不過……
知道村民們都不支持救援的巫黯然片刻,似乎又想起來什麼:“村長爺爺呢?我好久沒有見到他了。”
正如之前他聽導遊介紹的那樣,巫是精神領袖,而各種事物的決策者村莊權力的所有者往往是部落裡德高望重的老年男性。
慈祥的阿姨回答他的疑問:“村長前段時間出去狩獵的時候受了點傷,這段時間還在家休養,他會在您正式成為巫那一天的典禮上出現的。”
晚餐時的交流很快就變成其餘人的閒談,謝長離慢條斯理吃完飯,很快就被帶到浴室,早早有人為他燒好了一桶熱水。
洗浴期間,其他人自然避開給他留下私人空間。
謝長離靠在浴桶裡,摘下遮住眼睛的綢緞,終於可以清晰地看到這個世界。
手指向上抬起,水流隨著他的動作形成一麵水鏡,很快,潛伏於陰影之中的小墨團和纏繞在樹梢上的藤蔓都成為他的眼睛,為他傳遞監視到的一切情況。
遊客們已經被導遊帶到村子裡專門修建的旅館裡住下,味道賣相上佳的晚飯也沒有讓所有人都安心下來,已經有不少人正在交頭接耳想要提早離開,結束這場並不快樂的旅途。
謝長離滑動水鏡,很快就聚焦到導遊身上。
他離開了旅館,站在昏暗的路燈下,正在和公司的人進行通話,一方麵是解釋自己沒有看好遊客的行為,另一方麵則是急切地呼叫救援。
“不要說什麼當地人會提供幫助,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個村邪門!”導遊聲色俱厲,“村裡麵的人一個兩個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聽不懂,想要去找村長,村長把門一鎖,什麼人也不見!”
“會回來的?會回來的?之前一次兩次都回來了,人家也忘記經曆過什麼,萬一要是這一次回不來呢!”他吼了幾句,差點沒忍住把手機扔出去。
事故多發,謝長離再度產生自己怕不是穿成什麼黑村頭子的猜測。
水鏡再次滑動,一張頗為英俊的臉突然出現在屏幕裡,讓謝長離的手微微停頓。
這個人很有意思。
他明顯是懷有一定目的來到這裡,甚至很可能也是任務者。
這個人性格低調強悍,本質上應該有理智冷酷的一麵,偏偏又會對弱小者充滿不必要的保護欲。
如果不出意外,這會是他最大的對手。
“你今晚看上去很急躁噢?”夏深隊友的聲音傳來,“晚上探索叢林一定要有耐心啊。”
夏深穩定精確地清理著前進的道路,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想要讓這個話嘮閉嘴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去理他。
“我猜猜你是為什麼這麼焦急,”隊友觀察著他的表情,興致勃勃,“因為今天遇到的那個小巫師後來沒有找你?”
謝長離嘖一聲,心道怎麼可能。
夏深動作微妙地慢了一拍:……
隊友打個響指:“可以,我猜對了。”
第89章 櫥窗(18)
“巫, 您洗浴好了嗎?”外間傳來催促的聲音,已經有腳步聲逐漸走近。
“請稍微再等一會。”謝長離語氣溫和,麵無表情地轉過鏡子, 畫麵頓時變成整座村莊的俯視圖。
在渡鴉的視角裡, 整座村莊都像是正在沉睡的怪獸, 隨時會張開血盆大口。
謝長離飛速掃視村莊一圈,除了中心特彆為遊客們準備的旅店處有些動靜之外, 有一間屋子也悄無聲息點起了燈。
“巫?”外麵的人再次催促起來。
謝長離揮散水鏡,應和著站起身,再度換上屬於巫的特殊服飾。
另外一邊, 在天空中盤旋完畢正打算找個樹枝落腳的杜崖身體微微一頓,很快便按照要求悄無聲息的蹲在了那座點燈的屋子外麵。
昏黃的燈光映出一個略顯佝僂的身形,細細碎碎的聲音響起,聽不太分明。
在燈光之下, 很快便有暗影無聲地蔓延開來,原本難以聽清的聲音也隨之放大到能聽清的程度。
此處的聲音也同步響起:“巫, 小心前麵的台階。”
謝長離暗自慶幸蒙眼的綢緞有效掩蓋了他正在與其他人視線共享的事實,跟著指引走上台階,走向睡眠的地方:“謝謝。”
屋子裡似乎是一對老夫妻, 正在進行交流。
拄著拐杖的老奶奶似乎正在剪著燈花, 慢悠悠說道:“聽說外來人又有人失蹤了。”
在漫長的停頓之後,坐在桌前不知作何的老人歎氣:“造孽啊。”
哢嚓。
剪刀被放下, 老人拄著拐杖坐回椅子上:“這就是他們所希望的, 我們老了也做不了什麼了。”
“那也不能這樣, ”老爺子站起來, “母樹見證著一切, 罪行無處躲藏。”
他對麵的人欲言又止:“老頭子。”
然而她的阻止已經沒有任何作用, 老人在站起來之後,就已經開始行動。
影子在窗戶上來來去去,很快,手上堆著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一個大包被扔上桌子,一些東西被塞進去,然後被背在脊背上。
嘎吱。
屋邊的門被輕輕打開。
謝長離微微側頭,他注意到原本正在一旁等候著的阿姨呼吸稍微變化了片刻。
“阿姨,我想喝點水。”謝長離取消視線共享,隔著綢緞,被遮擋的光線告訴他,這位阿姨正站在窗前。
巫的住處自然是精挑細選過的,視線極好,整座村莊都一覽無餘,當然也包括夜間有所行動的幾人。
“好。”阿姨自然地點頭,毫不留戀的離開窗前,腳步輕快地為他端上一杯山泉水。
謝長離接著拿到水的功夫,又與她開始聊起村莊的情況,不過對方相當擅長避重就輕,一時半會也套不出什麼關鍵消息。
視線共享依舊在繼續,杜崖揮動著翅膀小心翼翼地靠近遠方的老人。
他大概六十歲上下,頭發花白,但是精神矍鑠,背著包走在山路上,健步如飛,如履平地,行走之間,身上的圖騰也仿佛活了過來,鷹飛鹿躍,想必年輕的時候也是部落裡出名的獵手。
緊接著,他突然回頭,被他隨意拎在手中的長矛突然飛起,穩穩紮向在身後暗中窺視的杜崖。
杜崖瘋狂拍動翅膀極速抬升,抓緊時間離開已經警惕起來的目標。
“謝哥,真是嚇死我了,”杜崖一邊飛走,一邊在腦海中抱怨,“他這個反應力和觀察能力也太強了吧!”
謝長離:“我覺得你應該反省一下自己的跟蹤能力為什麼這麼差。”
鴉鴉狂怒.jpg
小墨團隨著樹下的陰影不斷前行,無聲地填補杜崖的位置。
隱蔽是它的特性,這一次倒是沒有被老人發現。
準確來講,在踏入叢林之後,老人就很難再繼續關注周圍的環境。
白色的霧氣升起了。
就算是謝長離也沒有注意到霧氣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就好像是突然之間,它們就出現在樹與樹之間,一縷縷白色在空氣之中浮動纏繞,模糊住人的視線。
某種莫大的危險潛伏在霧氣之中,虎視眈眈地凝視著行走在叢林中的獵物。
老人停留在原地,他顯然對這些霧氣有著比其他人更加清晰的認知,以致於因為年老而稍顯渾濁的眼睛都陡然明亮起來,帶著熊熊燃燒的戰意,已經潛藏在戰意之後的,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恐懼。
在戲中人看不見的地方,彈幕數量因為現在叢林中的異變而飛速上升。
“有點意思,我在這裡聞到了熟悉的氣味。”
“有點餓,很少看到質量這麼高的霧了,等我厲害了,一定要去買一個能夠嘗到味道的設備。”
“我好像大概猜到謝美人會遭遇什麼了,嘿嘿嘿……”
老人很快便察覺到暗處的聲音,微微側頭,在他麵對著的那塊白色的霧氣裡,一個黑色的陰影正在逐漸靠近,大概有三米多高,帶著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恐怖感。
“汪嗚嗚嗚!”一陣清越的犬吠聲響起,老人陡然轉身麵向那個方向,等他一無所獲的再度回頭的時候,原本潛伏在霧氣之中的巨大陰影已經消失無蹤。
老人並沒有鬆口氣,而是抓緊手上的武器,更加堅定而決絕地朝著前方走去。
這也是他的老伴之前悄無聲息打探到的,白日裡那個失蹤的後生所走去的方向。
出於安全考慮,小墨團和杜崖已經被撤出,小黑遠遠地低著頭一路嗅聞著氣味,又靠著霧氣掩蓋行蹤,跟上了老人。
這段時間小黑一直在叢林之中遊走,這裡的環境出乎意料的適合它,讓它如魚得水,遊刃有餘。
而當霧氣升起之後,小黑也迅速傳來消息,告訴謝長離,他可以驅趕這些隨著霧氣湧入這個世界的怪物。
這個世界?
霧氣?
謝長離不太清楚小黑的來曆,但也大概知道他們這個種族天生擁有穿梭於不同世界的能力,更可以連接或是打斷兩個世界。
“這些霧氣是代表著另外一個世界的入侵嗎?”謝長離輕聲問。
小黑汪嗚兩聲,傳來一種茫然的情緒。
局勢更加混亂,謝長離放下水杯,那就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隨著交談,時間已經不早,阿姨也自覺離開,留給謝長離獨自安睡的空間。
謝長離卻沒有急著入睡,他從窗戶翻出去,靠藤蔓輕鬆落地。
由於巫的職責,樹屋所在的地方和母樹之間有一條小道,提著燈籠沿著路走下去,不過十分鐘便可以到達。
謝長離沿著藤蔓鋪就的階梯坐回枝乾上,摘下綢緞,便可以看見叢林中正在湧動著的霧氣。
此時村莊還沒有被濃霧所掩蓋,像是海中的一片孤島,不知何時會被吞沒。
藤蔓的其他分支還在監視著村莊,之前旅社那邊的兩人注意到叢林中湧動的霧氣之後,就默契地停下腳步。
“起霧了可不是什麼好消息,”隊友低聲道,“我們還要往裡麵去嗎。”
夏深用行動回答,他從口袋裡拿出個精巧的竹蜻蜓,用手一搓,便飛入叢林裡。
“這個道具倒是合適,隱蔽性好,又可以自動回歸,”隊友點評,“你覺得霧氣裡麵會有什麼東西?”
夏深沒有回答,他也就自得其樂地繼續向下分析:“今天失蹤的那個背包客性格非常孤僻,聽說好像是一個人來到這裡尋找攝影靈感的,包裡麵都是一些器材,看他的身形應該也是常年跑野外的,這種人應該不會隨意不聽從吩咐,走進叢林之中。”
隊友跟著夏深一起沿著村莊邊緣行走:“在大巴車後車廂那邊還有他沒有拿走的行李箱,箱子我偷偷打開看過,裡麵還有一些備用鏡頭,有兩本精心起來的相冊,說不準是他以前的作品,大部分都是這種叢林啊,民俗方麵的,還有其他衣服和醫療用品,也很符合具有一定野外活動經驗的人的人設。”
“神秘學。”夏深問出自己最感興趣的部分,此時他們已經大概勾勒出霧氣的範圍,大概就在村莊外10米左右,恰好將村莊包圍在其中。
神秘失蹤的旅客,突然升起的霧氣,再加上那個讓他無法不注意的巫,這個副本和神秘學有關的可能性很高。
“沒有決定性的證據,”隊友搖頭,“有意思的大概是在旅行包上掛的小小掛件,上麵應該是這個村的圖騰,從掛件的磨損程度來講,有些年頭了。”
“所以,這位背包客可能已經通過某個渠道對這個村子有所了解,但是這也符合他對此處民俗感興趣來涉獵尋找靈感的人設。”
樹影搖晃,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到母樹附近,夏深抬頭看了一眼枝葉繁茂處,突然上前一步,單手撐過欄杆,三兩步便來到樹下:“巫?”
謝長離沒想到在小墨團的遮蔽下他居然還能這麼快發現自己。
這嗅覺,屬狗的嘛。
“夏先生,”坐在樹枝上的小巫點點頭,裸露在外的修長雙腿輕輕搖晃著,“這麼晚還不睡嗎?”
夏深抬著頭,微微皺眉:“你在上麵坐了一天?”
“隻是想出來看看母樹,”謝長離按照人設回答,“而且,白天的事情也讓我有些擔心。”
“會沒事的,”夏深前所未有的語氣輕柔,向他抬起手,“下來嗎?夜裡很冷,不要在外麵亂跑。”
試圖套話順便加入探險小分隊的謝長離:……
失策,這家夥太吃小白花這套了。
第90章 櫥窗(19)
第二天一早, 遊客們還在餐廳享受特色自助早餐,就聽到一個噩耗。
“什麼,你的意思是我們已經被困在這山裡了!”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氣得臉紅脖子粗, 一雙手在空中不斷揮舞著, 氣勢洶洶地逼向站在中間的導遊。
夏深和他的隊友拿著餐盤遠遠站在人群外, 冷眼看著下一個項目前的過場動畫。
那個中年男人就是在車上時坐在他們前麵的旅客,他果然是這場任務中的關鍵NPC。
導遊臉上帶著無奈的笑容, 在胸前抬起手掌試圖阻止住對方激動的動作:“並不是被困在山上,是我們最近兩天不太適合提前下山,昨天晚上的大雨造成一些落石阻塞道路, 加上這兩天霧氣比較重,不好疏通道路,所以最近不能提前下山。但是等我們三天的旅程結束的時候,道路肯定已經暢通了。”
一大早就聽到不好消息的遊客們情緒依舊很激動, 一連串問題機關槍一樣問出:
“萬一要是有誰有急事呢?”
“我們待在山上物資夠嗎?”
“還有昨天那個失蹤的背包客找到了嗎?”
導遊臉上還是艱難地維持著笑容,目光看向站在一邊的中年女人。這是這所旅館的老板娘, 也是村子裡麵比較親近外人的一派,有關上山下山的一些消息也是由她跟導遊溝通。
她溫溫柔柔一笑:“各位親愛的旅客可以放心,我們有足夠多的物資儲備, 就算做最壞的打算, 也完全可以維持這麼多人一個月的生活。而且山上起霧下雨落石阻塞道路也是經常發生的情況,每一次都很快被處理了, 相信這一次也不例外。”
“至於昨天的背包客, ”導遊表情嚴肅起來, 甚至清了清嗓子, “在公司報警之後, 經過警方的調查, 我們已經找到了這位旅客。這位旅客擅自脫離隊伍,在昨晚降雨之前已經到達山下,經過確認,一切安全。但是這種行為影響到了其他旅客的行程,同時也給公司帶來了一定的經濟損失,希望剩下的旅客們以後有事都跟我講一聲,再強調一遍,不要擅自行動。”
原本彌漫在人群之中的恐慌,終於隨著這件事情的蓋棺定論而逐漸消散。
導遊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繼續宣布接下來的行程:“今天的重頭戲是原始風情度假村的特彆活動——叢林風光之旅,我們已經準備了5輛越野車,將由當地的獵人陪伴我們踏上這趟叢林之旅,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將有機會遇見鹿群,野兔,野鴨等野生動物,作為一個法定的狩獵區,有興趣的旅客可以在此處申請進行狩獵活動。”
這個消息一出,歡快的氣氛就開始在人群中蔓延,狩獵活動算是這場原始風光度假之旅中的重要賣點,所以旅客隊伍中大部分都是壯年男人,有一部分或多或少已經有過狩獵經驗,這一次就是衝著狩獵活動過來的。
之前還氣衝衝的中年男人已經撫摸著肚皮和他周邊人吹噓起自己上一次狩獵的經曆:“我上一次也是在這種叢林狩獵的,穿過林子,靠近水邊,我就遇到了這麼大一隻麋鹿,壓住腳步到200米左右的地方,我就開了一槍,穿過肺部,這頭鹿當場倒地。”
他個子稍矮的同伴配合地鼓起掌,不忘吹捧幾句:“厲害,這種精準度得是好幾年的老獵人才有,我上次就在你們家看到過那個鹿頭,原來是這個來曆。”
盛景公司老總同樣點頭:“這次狩獵也是機會抓得太好了,真男人就應該拿起□□,那些軟綿綿的煙花彩虹看多了,真的懷念這種叢林裡的冷靜和熱血。”
隊友把盤子裡麵有著紫色汁液的漿果塞進嘴裡,酸酸甜甜的味道讓他幸福地眯起眼,說出來的話卻不懷好意:“就衝那家夥的體型,不到500米,恐怕獵物就要跑得老遠,彆不是讓手底下人把鹿給綁在那裡開的槍。而且,又是侵占棲息地,又是打獵愛好者,buff疊滿,這一波恐怕要出事情。”
他自顧自分析了一波,還以為大佬就算不感興趣也會嗯兩聲表示自己在聽,結果一轉頭,發現對方叉子在空蕩蕩的餐盤裡掃來掃去,臉上隻有恍惚的表情。
“夏哥?”他小心翼翼叫了一聲,怎麼一副被下蠱了的樣子。
夏深回過神,淡定地在自助餐區為自己夾了一片烤好的麵包:“沒事,這次狩獵肯定會有大事情發生。”
“我覺得不對勁,”隊友摸著下巴皺著眉看他,“你這樣子怎麼跟我家那個臭小子早戀時的表情一樣——輾轉反側,寤寐思服呀。”
夏深懶得理他,反正這人一驚一乍慣了。
他隻不過是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小巫師很快就從樹上跳下來,距離把握的很好,剛好避開他攙扶的手。
然後,他們一同沿著小路走向巫居住的樹屋,星光很柔和地照亮了前路,纖長手中捧著的燭光似乎現在還在他麵前閃爍。
夏深想了解有關巫的生活,終究還是沒有找到機會發問,非要說的話,他有一種感覺——
“好像有點生氣。”夏深思考一早上,這會兒終於從觀察到的對方複雜的情緒中抽絲剝繭出最關鍵的一點。
“誰?生氣?怎麼了?”隊友完全沒有跟上他跳躍的思維。
不知道為什麼,夏深本能地不想和其他人討論巫的事情,將話題轉移到導遊身上。
他在簡單介紹完行程之後,趁著眾人吃飯行色匆匆走出餐廳。
“跟上。”夏深放下餐盤,如同一隻大貓一樣腳步輕盈的靠近目標。
一牆之隔,導遊打通電話之後的情緒完全不像在餐廳裡那樣鎮靜從容:“我已經按照你們說的先這樣做,那邊疏通道路的情況怎麼樣?”
“什麼!”顯然對麵的回答是不可接受的,導遊眉頭死死皺起,“不管怎樣,三天後必須要能夠順利下山,你們有想過這些遊客暴動起來是什麼情況嗎,要是之後他們投訴我們,把我們公司搞上法庭怎麼辦!”
“還有,”導遊語速飛快,“那個背包客的情況到底怎麼回事,徒步下去,不可能在下雨之前就到山下,他是不是已經在晚上遇到危險了?還是你們根本沒有找到,隨便編出一個借口來搪塞?”
接下來就是一連串激烈的爭吵,最後,另外一邊勉強做出了妥協,許以大額獎金和工資抽成的提高,導遊臉上很快浮現出掙紮神情,最後化作蒼白無力的妥協:“好,行程繼續,但至少讓我們可以按照行程回去,我隻能儘量安撫遊客,隱瞞現狀,不能保證他們艱難回去之後會不會打官司。”
隊友和夏深對視一眼,比了個大拇指:牛的,看起來真的還有隱情,就是不知道這位率先失蹤的遊客是為什麼成為首殺對象。
在他們身邊的樹上,藤蔓緩慢地生長著,纏繞著,將一切收入眼底,傳遞到樹屋裡。
“當然,考慮到還沒有見到屍體,沒有人可以確定背包客是死亡還是通過失蹤把自己轉移到幕後。”謝長離分析道,他身邊的杜崖不明覺厲,高高興興地拍翅膀表示讚同。
隻不過,謝長離還有另外的憂慮:如果是第二種可能的話,是不是說明,背包客也是任務者,他的競爭對手之一?
“巫。”樹屋的門被輕輕敲響。
謝長離應和著起身,用綢緞蒙住雙眼,作為實習中的巫,他每天要學習處理一些事務,今天的任務則是關於種植,畜牧和狩獵的。
“阿東家的母羊要開始生產,東邊的園子要開始播種……村子裡的一些勇士也會陪著外來人一起進入叢林狩獵,”阿姨跟著他身後,輕聲說道,“還請您為他們賜福。”
也就是說,很快又要見到夏深,謝長離點頭:“嗯。”
藤蔓如實轉播旅館裡正在發生的事情,他們已經整理好裝備,走向前往出發點的路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在村口彙合。
昨天晚上升起的霧氣已經消散,前方的林子在陰沉沉的天空下晦暗幽深。
前方傳來一連串咩咩的羊叫,謝長離下意識側耳傾聽,阿姨低聲道:“阿東就在前麵,村口的位置,他家狗已經推著羊向外跑了。”
很快,謝長離便聽到咩咩聲越來越近,伴隨著暖烘烘的氣味,柔軟的羊毛從他身邊拂過。
謝長離忍不住抬手輕輕摸了一把,這一下,原本應該走遠的羊停下來,在他身邊轉圈圈,噠噠的蹄音富有節奏地響起,小羊還不時拱上幾下。
其他羊也隨著這頭羊的動作停下來,引得牧羊犬立刻大聲吠叫起來,接著,不遠處傳來一連串雜亂的腳步聲,遊客的聲音響起:
“村口好大一群羊!”
“彆過去,臟兮兮的。”
“路是不是被堵上了,我們急著狩獵呢!”
謝長離被羊拱了幾下,向後退上幾步,直接撞上後麵的牆壁。
一隻手從旁邊伸出,墊在後腦勺上,為他做了緩衝,熟悉的聲音響起:“沒事吧,真巧,又見麵了。”
謝長離悶悶地應一聲,側頭對著羊群的方向,聽聲音,牧羊犬再度掌控住了羊群,那隻羊也自知惹禍,很快混入羊群中,隨著大流離開。
他這才回答夏深:“狩獵前由巫祈福是寫在旅程介紹裡的。”
言下之意是不算巧遇。
真不開心?
夏深一琢磨,說道:“那隻羊有問題。”
謝長離心中所想剛好被說中,臉上卻擺出一片純真的疑惑。
陽光配合地照在他的側臉上,皮膚白的近乎透明,說不出的美與純潔,夏深心中一動,低聲分享起自己的發現——
“我懷疑,它在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