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離冷靜的關上櫃子，用手背摸了摸自己額頭。
沒有發燒，但是出現幻覺了。
第116章 白樓（7）
半小時之後。
夏深成功通過他對謝長離的了解安撫住小孩。
“所以, 你說你是來拯救我的？”謝長離雙手環胸站在他麵前，剛好與盤膝坐在地上的夏深等高，“就像是灰姑娘的仙女教母？”
夏深：行吧, 你說啥就是啥。
他點頭。
謝長離摸摸額頭, 童言無忌：“可是你看上去一點都不聰明的樣子。”
夏深：……
“你生活快樂嗎？”他把重點放到任務上。
整個夢境世界的基石都是謝長離的過去衍生而來的夢境, 他丟失的臟器都埋葬在這些夢境之中。
夏深一開始找上夢境中的謝長離目的就是為了尋找這些臟器的下落，能夠多了解一些夢境世界, 自然有助於他的行動。
“還行。”孩子看向窗外，“你說你是仙女教母，可以帶我飛到天上嗎？”
這個要求不算難達到, 夏深正要一口答應下來，臉色就是微微一變。
他在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驅動力量，更不要說用劍帶著謝長離飛到天空上了。
就是這麼短暫一停滯的功夫，敏銳的謝長離就看出端倪, 平平淡淡的哦了一聲：“不飛出去也行。”
夏深：“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他的話被驟然打斷，原本緊鎖的房門被人輕輕敲了兩聲, 很快便有個身材壯碩的女人走進來：“小少爺，莫醫生已經到了。”
她動作極快，一推門就和夏深對上視線, 卻好像根本沒有見到這個人一般, 態度自然的在屋內掃視一眼之後，低頭看向站在地上的謝長離：“還請您儘快穿好衣服。”
謝長離嘴角上揚, 天真明媚的笑容在他臉上浮現, 但在極為了解他的夏深眼底怎麼看怎麼虛假：“好, 謝謝宋阿姨, 我馬上換好衣服下去。”
他穿上小皮鞋, 狀似無意地向坐在一邊地板上的夏深看了一眼：“阿姨有沒有覺得地上有點東西？”
宋阿姨臉上僵硬的笑容沒有消去, 目光淡淡的從地上掃過：“地上有點臟，等會我過來打掃。”
真的是隻有我能夠看見。
謝長離心想，又看向夏深。
他似乎也在探索這個世界，伸出手碰了碰放在地上的積木，絲毫沒有成功移動一點。
謝長離又摸了摸額頭，沒有再發燒，也不是在夢境裡，但是幻覺還是真真切切出現在了他麵前。
整理好衣服，宋阿姨帶著他一路走下樓梯，走廊裡放著一組又一組的照片，除了他獲獎的幾張照片之外，更多的還是一個成年男人驕傲地站在作品麵前的記錄。
謝長離目光從這一張又一張照片上掃過，短暫的停留在那個所謂生父的臉上片刻，突然天真無邪地提問：“我這麼努力，爸爸會回來嗎？”
一絲陰霾和壓抑的憤怒從宋阿姨的眼底閃過，她開口的語氣極為冷淡：“夫人說會那就是會。”
說完之後似乎猶不解氣，她聲音壓得很低，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一句話：“但那個男人就是個瘋子。”
謝長離眨眨眼，唇邊笑容的弧度沒有一絲變化。
他記得之前看過的一些書，很多家族都有世代遺傳的精神疾病。
那個叫夏深的男人也跟著他們下樓了。
謝長離回頭，目光從他英挺的麵容上滑過：
一個完全就是他夢想中最佳夥伴形象的男人，一個他創造出來陪伴自己的安靜沉默的玩伴？
看起來還不錯。
夏深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但是謝長離明顯已經接受被他認為是個幻覺的自己，甚至還有意識的放輕腳步向阿姨方向靠攏，為他讓出一條可以與他並肩下樓的道路。
很快，他們一起到了大廳，這些人口中交談的夫人終於出現在眼前。
年輕、美麗、優雅、冰冷。
這是夏深對她的第一印象，母子二人也以這種冰冷而飽含隔閡的態度點頭致意，隨後小謝長離便乖乖巧巧的坐在椅子上，一邊與母親交談，一邊等待醫生準備好儀器。
“小離，最近還在睡嗎？”夫人開口。
“還是很容易犯困。”謝長離回答，頓了頓，“母親。”
夏深確定自己在看到那個稱呼被叫出來時，這位夫人的眉毛微蹙，這種反應極快的被她壓下去：“還是要好好學習，不要總想著逃避，你是他留下的唯一一個孩子，也是唯一可以再現他的榮光的人。”
這可不是一個正常的家庭關係。
夏深好像明白那句仿佛開玩笑的一句想飛出去的真正含義。
“夫人，現在就已經可以開始各項檢查了。”熟悉的聲音響起，莫道成穿著白大褂，戴著金絲眼鏡出現，推了推眼鏡，抬眼看過來。
夏深食指抵在唇邊，試圖讓他平靜下來，不要立刻驚呼出聲。
然而，即使是之前與他一起進入的任務者莫道成也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眼睛毫無焦點地從他身上劃過，好像看過一片虛空一樣，然後目光下移，集中在了謝長離身上。
莫道成：臥槽，謝哥？
什麼時候謝哥也進了這個副本的？
莫道成忍不住擠眉弄眼。
謝長離注意到這位所謂的腦科醫生的特殊表情：……
他忍不住微微後退兩步，有一句話叫做醫者不自醫，也許這位腦科大拿就是這種情況吧。
“莫醫生？”沉默的時間太長，管家忍不住開口催促。
夫人也略顯不耐煩：“莫醫生真的是排名靠前的腦科大拿？”
“剛剛隻是在麵診而已，”莫道成知道現在不是個說話的好時候，立刻為自己辯解，勉強保住了人設，隻是目光還是忍不住頻頻落在謝長離身上。
謝長離控製住自己不要總是看向夏深的方向，沉默而順從著跟著莫道成進入房間，讓他把插滿線的儀器戴在自己腦袋上。
“我們現在開始測試，為了避免腦電波的乾擾，請其他人員先離開一下。”莫道成緊急學習了醫學常識，確定這些東西都不會對人造成大的影響，此刻也願意裝模作樣，順便還能以此為借口，把幾個打算圍觀的人暫時趕出去。
管家略有疑惑：“這也會有乾擾？”
莫道成心不慌氣不短：“畢竟我們要為結果的可靠性考慮。”
還打算多看幾眼的管家被迫帶著傭人們離開。
清場完畢。
莫道成狗狗祟祟蹲在謝長離麵前，輕聲提問：“你知道無限服務公司嗎？”
謝長離：……
“我相信光。”
他頓了頓，忍不住教育麵前這個怪叔叔：“我以為，現在招收童工是違法的吧？”
不是吧不是吧，現在的人販子沒有這麼傻吧？
莫道成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碎碎念：“完蛋，怎麼你的記憶老出問題，這公司是不是玩不起，知道正麵打不過我謝哥，動不動就給你來個格式化……”
謝長離靠在治療椅上，抬頭可以看見明晃晃的燈泡，總感覺自己現在還處於幻覺中，又或者夢境還沒有消退。
一隻手遮在他的眼前，擋住了讓人頭暈目眩的光線，是夏深。
他安慰道：“沒事的，或許你可以讓他來幫你實現一些願望，醫生如果能給出合適的治療方案，應該會在這裡多住一段時間，他可以帶著你離開這裡。”
幻覺。
謝長離心想，但是他可恥地遵從了自己的內心：“莫醫生，你應該需要留在這個莊園吧？我母親給你的工資應該不低？”
“我們可以達成交易，”莫道成趕緊點頭，“謝哥，你想要做什麼事情？”
太順利了，謝長離嘴角微抽，為什麼一個大人會這麼傻兮兮呀？
“我想離開這裡，”畢竟還是個孩子，謝長離沒忍住，低聲說出自己的野望，“如果你要為我治療，你就可以在這裡多待一段時間，獲取我母親的信任，就可以帶我出莊園治病，我想要離開這裡，到外麵看看。”
莫道成當即點頭：“沒問題。”
協議達成，莫道成很快就在忽悠夫人這件事件上展現了他的口才。
經過一係列天花亂墜的症狀描述和畫大餅的治療結果轟炸之後，夫人終於矜持的點點頭：“聽起來還不錯，小離，你的想法呢？”
謝長離坐在她身邊，腰杆挺直，雙腿並攏，臉上的弧度如同被尺子測量過一樣：“我聽母親的。”
“那就是他吧，管家，跟他講一講待遇。”夫人吩咐完，轉頭看向謝長離，“入睡之前去完成兩組雕像，你父親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可以……”
又是這句話。
謝長離垂眼，看上去還在聽著實際上已經魂遊天外。
等他被管家帶進雕刻房裡後，夏深才在管家出去之後開口：“你母親這樣做是不對的。”
謝長離臉上完美的笑容在管家離開的刹那分崩離析，隻留下與他年齡完全不符的冷淡和厭倦：“她懷念我的父親，所以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把我塑造成父親的樣子。”
“我隻覺得你做自己就好。”夏深溫柔地摸摸他的頭發，突然笑了一聲，看下被緊鎖的房門，“我知道怎麼開這種鎖，也知道仆人們換班的時間，想出去嗎？”
謝長離抬眼，少有的躍躍欲試的興奮浮現在他的眼裡。
是自己幻覺的提議，那也是自己心裡真正想做的事情吧？
第117章 白樓（8）
“然後呢？”謝長離使用扭曲的鐵絲細細撬鎖, 做到一半又開始遲疑不定，微微側頭看向指導他的夏深。
他的眼睛亮閃閃的，滿滿的都是好奇和躍躍欲試, 看得夏深一陣心軟：“再往左轉三圈, 聽一聽聲音, 這種鎖比較好解開。”
無法否認，謝長離從小到大都極其聰慧, 凡事舉一反三，一點就通，讓夏深在教他離開這棟房間的方法時莫名心中生出一點愧疚。
咳, 雖然是為了讓孩子有個快樂的童年，但是這件事情確實有帶壞小孩子的嫌疑。
喀嗒。
伴隨著一身脆響，原本牢牢關著謝長離的房門被打開，泄露出一條縫隙, 露出其後長長的深深的走廊。
謝長離抬眼，原本蠢蠢欲動的心中難得生出一絲怯意, 外麵的走廊像是深不見底的一張巨口，隨時可能吞噬這一間房間小小的光芒。
但是夏深站在他身邊：“我剛剛看到過他們的排班表，這段時間不會有人在這附近巡邏, 你可以四處轉一轉。”
“去哪裡呢？”謝長離與其說是詢問, 還不如說是自言自語，但是他很快就找到了目標, 沿著走廊向下, 向左一轉, 很快就來到一片落地窗前。
這處落地窗恰好對著花園, 此時正是夕陽時分, 陽光依依不舍地向大地投下橙黃色的光芒, 原本嬌豔欲滴的花朵，也因此被染上一絲帶著憂傷意味的淺黃。
謝長離眼睛微微睜大，上前一步幾乎將整個人貼在落地窗前，無數嬌豔欲滴的花朵似乎觸手可及，每一處細節都落入他的眼底。
“真美，”第一次見到這種景象的孩子喃喃自語道，“我隻在閣樓上見過一兩次黃昏，所有事情都離得很遠，隻有越來越深的藍色塗抹上整個世界。”
“你會見到更多的，”夏深想起成年後那個永遠胸有成竹，永遠自信飛揚的青年，嘴角泄露出一絲笑意，“牢籠束縛不了自由的鳥兒。”
謝長離看他一眼，似乎有些恍然大悟：“我確實想做自由的飛鳥，想做自由的風，想做自由的雲。”
他們交談了兩句，卻聽見走廊儘頭傳來篤篤篤的腳步聲。
謝長離反應過來：“這是母親的腳步聲，我得去那裡藏起來。”
走廊剛好有個收藏櫃，下半部分的大抽屜裡完全可以蜷縮進一個孩童。
謝長離剛剛藏好自己，夫人就帶著宋阿姨走過來。
她剛剛用完晚餐，此時眉梢眼角還是那一派巋然不動的冰寒之色，目光淡淡的從窗外黃昏下的花園中掃過，終於冰雪消融一點：“以前他就很喜歡花園，喜歡四季晨昏之間花園的光線變化，還曾經親手雕過一朵玫瑰給我。”
宋阿姨聲音中帶著歎息：“夫人……”
“你不必勸我，”夫人淡淡道，“他總還是愛著我的。”
似乎是白日裡因為謝長離的一句話觸動到了什麼心事，原本隻是垂著頭跟在身後的宋阿姨忍不住開口：“那小離呢？”
“我也是和你一起長大的，”宋阿姨臉上浮現出急切和擔憂，“我看著你被那個男人蒙騙，看著你為他徹夜不歸而憂慮不安，現在呢，你甚至還幫他養著小離！”
夏深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點，幫他養著小離，這句話的潛台詞不就是說夫人對於謝長離沒有養育的責任？
他擔憂的看向躲藏在櫃子裡的謝長離。
果然，小謝長離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天生早慧，瞬間就領悟到這背後的意思，臉色刹那間毫無血色，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透過縫隙盯著還在對話的兩人。
夫人眉宇間有一絲怒意，聲音也拔高了一些：“可是，他是留下來的最後一絲血脈，給我的最後一點紀念。”
宋阿姨搖搖頭，聲音幾乎要哭出來：“不一定是給你的呀……”
“那又怎麼樣，”夫人緊緊攥緊右手，“那個女人從來沒出現過，不是嗎？”
謝長離咬緊牙關，勉強忍住即將流出來的眼淚。
他也聽過不少的故事，很快就理清楚了其中的含義。
父親很早就去世，之前母親就懷疑父親已經出軌，然後父親去世之後留下的他則證實了母親的懷疑。
由於自己的親生母親從未出現過，所以，母親才一直撫養著他，作為對父親的懷念。
強忍住抽噎的聲音到底驚動了正在講述親密的兩人，夫人轉過頭，銳利的目光投向正在不斷發出聲音的抽屜。
宋阿姨立刻上前一步，果斷拉開抽屜。
夏深心中一驚，下意識上前一步，想要攔住兩人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和這個夢境世界中的NPC互動。
蜷縮在抽屜裡，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麵的謝長離抬起頭，和臉上滿是錯愕的夫人對視。
“母親，我是你的親生孩子嗎？”謝長離輕輕問道，最後一點期待還倔強的在眼底燃燒。
夫人卻隻是看向宋阿姨：“今天是誰負責盯著他的，怎麼讓他跑了出來，今天晚上的雕刻任務還沒有完成吧？”
宋阿姨也看向謝長離，聲音柔和至極，卻讓謝長離渾身發冷：“小少爺，先和我回去學習吧。”
“長離，”夏深從背後抱住這個小小的卻要麵對整個世界傾塌的孩子，試圖為他撐起一片溫暖的庇護所，“我們先回去。”
謝長離沒有動，他隻是倔強地，執著地看向夫人。
夫人向宋阿姨伸出手：“小離，你又不乖了，是嗎？”
宋阿姨從隨身的兜裡掏出一團黑色的毛茸茸，交到夫人手裡。
夏深看過去，注意到那隻是一個黑貓玩偶，但是皮毛極其細密。
“還記得你上次不聽話的結果嗎？”夫人低下頭，臉上掛著一絲不苟的笑容，伸手輕輕摸過孩子細軟的黑發，另外一隻手則將這小小的黑貓玩偶塞到他懷裡，“主動走出房間，你是又有了新的想要保護的玩伴嗎？”
謝長離瞳孔緊縮，伸開的手完全抓不住黑貓玩偶，任憑那柔順的毛發從掌心滑落。
“對不起。”謝長離低聲道。
他好像木偶一樣轉身，僵硬地走向那個早就為他準備好的牢籠。
夏深看著地上的玩偶，突然意識到這玩偶外麵的皮毛為何會如此的柔順細膩——
那正是由一張貓皮所製成的玩偶。
等再次進入練習室之後，謝長離就好像一個失去靈魂的傀儡，麻木地開始進行精準的雕刻練習。
夏深試圖與他對話，卻換不來他哪怕一抬眼。
在滿心焦躁之中，門外終於有了新的聲音。
管家推門而入，身後跟著莫道成：“莫醫生希望可以和你聊一聊今天的檢查結果。”
他本人當然不覺得這種治療有什麼好和小孩子講明白的，但是小兒腦科的醫生確實有不一樣的想法，他認為讓孩子明白治療過程的原理，會有助於治療有序進行。
既然夫人同意，他也就給了莫道成和謝長離單獨相處的機會。
“謝哥，”莫道成壓低聲音叫了一聲，轉頭看一眼監控，默默的使用道具進行屏蔽替換，接下來更加肆無忌憚，“我找到帶你出去看看的辦法了。”
謝長離顯然心情低落，將整個人縮進椅子裡：“不用了。”
莫道成：？
“謝哥，”他終於注意到對方情緒不對勁，“你怎麼了？”
夏深滿心想要說的話，最後也隻能在謝長離麵前略有些笨拙的安慰起來，試圖讓對方有情緒繼續。
“沒關係的，你母親不愛你，這個世界上也有人永遠愛著你。”
“你還想養貓嗎？等我們離開之後，我們可以再養一兩隻黑貓，我原來還以為你不喜歡貓……”
謝長離終於認真看向自己麵前的幻覺。
想不到即使是到這種時候，他還始終留存著那麼一線要活下去的願望。
或許這就是自己臆想出這麼一個男人的意義。
“我想早點離開，”謝長離淡淡道，“你的計劃是什麼？”
莫道成鬆口氣。
像這種牽扯到夢境等意識方麵的副本最大的凶險可能就是對身在其中的人的感情和思維的影響。謝哥剛剛的表現實在像是中招很嚴重。
“我這兩天都會住在旁邊的客房，他們給了我出入的身份卡，我還會在和幾個關卡上的巡邏隊打好關係，就算不能夠讓他們放水，獲得日程表也好帶你出去。”
謝長離點點頭，從旁邊拿出紙，用鉛筆在上麵輕輕鬆鬆畫出整個莊園的布局圖。
“我住在閣樓上，很適合觀察整個莊園，所以記下了一些東西，可能走這條路是最合適的。”他在自己的閣樓和門口之間畫了一條線，“我想離開這裡。”
莫道成如獲至寶，剛把東西記住外麵管家就催促他離開。
回想起之前小謝哥的情緒，他忍不住又向管家打聽起來：“小少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嗜睡的呀？”
“一年前吧，”管家聲音平靜，“這件事情不好在夫人麵前提，我和您講也是希望您能把小少爺從心結裡走出來。”
莫道成豎起耳朵。
“之前小少爺偷偷養了一隻小黑貓，耽誤了上課，被發現之後，夫人讓他親手淹死這隻貓。”
“從那以後，小少爺總是幻想自己有新的夥伴，隻要他睡著了就能見到他們。”
第118章 白樓（9）
夜晚。
管家盯著小謝長離完成了今天的練習, 很快便帶著他回屋入睡。
夏深沉默地跟在身邊，坐在窗邊，看著謝長離腦袋一沾枕頭就立刻沉入夢境之中。
他側頭看向窗外的花園, 月色下, 含苞欲放的花朵如夢如幻。
難怪……
夏深很想把這個孩子帶出這個巨大的冰冷的牢籠, 然而現在的他隻能夠成為夢境中的一個旁觀者。
想著，夏深撐著窗台打算下去, 至少可以為接下來的出逃計劃探一探路。
就在他抬起手臂的一瞬間，夏深瞳孔微縮，分明看見一邊的窗簾輕輕動了動。
好像我可以對這個世界施加影響了。
夏深立刻測試起來, 在這個夜晚，他似乎一下子就擁有了實體，可以自如地行走在地板上，將散落一地的玩偶和玩具都收拾起來, 放入箱子中。
同樣，他也可以輕輕為熟睡的孩子將踢掉的被子拉高一點。
夏深沉默片刻, 又再次抬起手，力量在他身體之中湧動，很快就彙聚在指尖, 凝聚成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劍。
很好, 現在他也可以使用無限服務公司帶出來的道具。
月色籠罩在床上，熟睡的孩子不知為何皺起眉。
謝長離正在做一個噩夢, 一個在他嗜睡的這些天裡不斷發展不斷經曆的夢境。
在夢境之中, 他站在一片光輝的星辰之下, 無數星星在他頭頂旋轉跳躍舞蹈, 來自星星的低語像是一首亙古已有的讚歌。
那些低語, 那些音符, 仿佛都是有實質一般，落在他的指尖，然後滴落在腳下的地麵上。
那堅實的黑色的地麵受不了這滴落的音符，很快便發出滋滋作響的聲音，裂開一小片縫隙。
謝長離蹲在地上，從縫隙裡看過去。
以前他從來沒有成功從縫隙裡看到任何東西，隻能夠聽到無窮無儘的哀嚎和悲哭，緊接著他就會在這恐怖的哭聲中驚醒，一身冷汗的從床上坐起來，之後又被無窮無儘的困倦拉入這場夢魘之中。
但是這一次，有一些東西已經被改變了。
他的眼睛裡泛起血色的光芒，他看見一片嬌豔明媚的花園——那是他家的花園，有著一樣的布局，一樣的花朵。
那些音符，也沒有在腐蝕地麵的過程中被消耗完畢，很快就輕快地落在花園裡，然後迅速的擴散開來，像是一層黑色的迷霧。
迷霧裡，是奇形怪狀的怪物。
謝長離抬頭看，那些星光依舊在載歌載舞，存在著怪物的音符不斷落在地上，很快就腐蝕出一個又一個大洞，越來越多的怪物順著大洞侵入屬於他的世界。
尖叫聲，哀嚎聲，嘶吼聲不間斷地縈繞在他的耳邊，像是絲絲縷縷的線，捆縛住他的手腳，將他控製在這星光之下。
恍惚之間，謝長離突然有所領悟。
是他看見了這星光，是他聽到了這不可由人類所聽聞的歌曲，是他作為橋梁連接了星空與大地，是他的夢境打開了一扇門，讓怪物們得以穿越。
謝長離猛然驚醒，這一次夢境中的每一個細節都被他牢牢存在腦海裡。
“怎麼了？”夏深溫柔體貼地問詢聲響起。
謝長離雙眼無神，思緒還停留在夢境的那個空間，夢境裡發生的那個事實。
“沒事。”他慢吞吞說，從床上下來踩著拖鞋，一路走到窗邊，探頭看去。
夏深注意到他情況不對，憂心忡忡地跟上，同樣看向窗外。
月色像銀色的水，澆灌著樓下的花園，安寧祥和，一切如常。
但是，謝長離卻看見籠罩在花園之上的黑色迷霧，看見迷霧裡蠕動著跳躍著舞蹈著的怪物們。
他抬起頭，這個夜晚，隻有月亮，沒有星星，那巨大的白色的月亮在他眼裡逐漸變得方方正正，像是被打開的一扇門，然後是各種無法用語言形容描述的怪物，月亮邊緣朦朦朧朧的光也變得清晰可見——那是一個又一個細小的蜷曲著的觸手，正在緩慢的向外伸展著。
一團又一團的黑色霧氣從空中跌落，落在地上，便迅速擴散開來。
夢境中的怪物正在侵襲這個世界。
“末日。”謝長離喃喃自語，“我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夏深隻聽清楚最後半句話，心頭一震，按照他對謝長離的了解，對方可不是什麼輕易會放棄生命的人，立馬緊張的看過去。
恰好對上了那雙紅色的剔透的眼睛。
不是抑鬱，不是厭世，而是剔透而冷酷的闡述一個事實。
謝長離很快就看見迷霧邊緣蜷縮著的那隻黑貓，之前被他飼養6個月的小貓咪咪叫著朝他走來。
在小貓咪靠近他的一瞬間，幻覺消散，謝長離清醒過來，用手背遮住眼睛：“夏深？”
他這一次清晰的感覺男人的手按在臉上時的溫熱觸感。
好像他的幻覺比之前更嚴重了，謝長離心想。
“我在，你剛剛看到了什麼？”夏深神色有些嚴肅，直覺告訴他，剛剛謝長離看到的東西會是這次副本的關鍵。
謝長離：“我好像又看到咪咪了。”
他頓了頓，補充解釋道：“之前我養的一隻小貓。”
外麵的鐘樓響起五聲，整個莊園的燈光在瞬間亮起，籠罩在一片燈火輝煌之中。
“早課時間到了。”謝長離轉頭看著門，房門在這個時候被人輕輕敲響。
夏深目光在室內轉了一圈，不確定現在其他人能不能夠看到他，立刻躲進了最開始進來時的衣櫃。
推門而入的宋阿姨視線先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剛剛我好像聽見說話的聲音？”
謝長離坐在床邊，輕輕踢著腿：“我好像看見咪咪了。”
宋阿姨沒有繼續追問，將今天要換上的衣服給他帶來：“今天是周日，夫人例行會檢查你的功課，準備好了嗎？”
謝長離穿上小禮服，眼皮低垂，看不出情緒：“準備好了。”
宋阿姨鬆口氣，牽著他的手沿著樓梯下去。
謝長離忍不住回頭，果然看到新的幻覺夥伴夏深開始躡手躡腳的跟下來，緊張的好像來來回回的其他人也能看見他一樣。
“小離。”夫人的聲音打斷他的神遊天外。
這周的兩幅習作被夫人擺在桌上，任憑他挑剔的目光打量著每一處細節：“這段時間的習作也不夠認真，使用的色彩很臟，這一點比不過你父親這個年齡的用色，結構比例也不對……”
謝長離目光看著腳尖，以前他可能還對這種批評感到悲傷和內疚，然而這一次，這些話就好像是吹過耳邊的風，很快就不被他放在心裡。
“再來看看你的雕刻，”夫人開口，把他之前在練習室情緒低落時的雕像拿過來，原本平靜而冷淡的聲音，陡然帶上一點憤怒，“一無是處。”
這次的雕像確實很拙劣，謝長離看著扭曲的人體，右手拇指不自覺的微微蜷縮起，總覺得這跟人像的手臂有些眼熟，那扭曲的弧度不像是正常人體骨骼的效果，好像是某種蜷曲的觸手。
觸手……
謝長離好像又要被那個噩夢拉進去，臉色蒼白起來，上下眼皮不住的打架，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咚——
準備好的材料被扔在桌上，在他麵前發出巨大的聲響，讓謝長離猛的抬起頭，勉強從仿佛沼澤一般讓他越陷越深的困意中掙紮出來。
夫人銳利的目光透過平光鏡照過來，滿是恨鐵不成鋼意味：“重新做一個，我就在這裡看著你做。”
謝長離拿起了雕刻刀，困意就好像是無孔不入的蟲子，在他的大腦裡穿行，蠶食著最後清明的意識。
但是他的手卻像是在拿到雕刻刀的一瞬間有了自己的意識，自然的流暢的開始雕刻。
那些彎曲的扭曲的球結的曲線在他的刀下逐漸浮現在石膏上，那是一輪冉冉升起的明月，像是圓形，換個角度又像是方形，無數扭曲的觸手在圓月的邊緣伸出來，不斷地吞吐著，蠕動著。
這可不得讓任何人看一眼都頭暈目眩惡心欲吐的石像就這樣在他手底下綻放，栩栩如生，到讓人頭皮發麻的地步。
“彆雕了。”夫人尖利的聲音突然響起。
謝長離拿著雕刻刀的右手，被人粗暴的攥住，雕刻刀被抽出來，扔到地上，發出啪的一聲。
雕像也在這個時候被推倒，砸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那一瞬間的奇幻狀態從謝長離身上褪去，他抬起頭，隻有黑色的眼底還殘留著一點點紅色。
夫人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坐回椅子上，微微撩起被汗打濕的頭發，聲音很輕：“你應該雕刻人像。”
謝長離點點頭，上前一步打算重新做雕像，但是他的手在半路被人摁住。
夫人的目光帶著審視，又好像是想從他身上看到背後的什麼東西。
“母親？”謝長離輕聲詢問。
“沒事，”夫人鬆開手，一隻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聲音越來越輕，幾乎都無法聽清，“我有點累，先回去休息了。”
宋阿姨似乎這個時候才回過神，自己上前扶住夫人，讓管家過來帶著謝長離離開：“小少爺回去休息吧。”
謝長離不明所以地離去。
而夏深，依舊找到辦法跟到在兩人身後。
夫人似乎極度虛弱，和宋阿姨交流時的聲音很低，稍微大聲點可以聽到的隻有一句話——
“太像了，他太像那個時候的他了……”
第119章 白樓（10）
今天的治療活動按時開始。
莫道成裝模作樣的在一切麵前指指點點, 但是目光控製不住地往謝長離身後看過去。
是夏哥。
天知道大早上猝不及防看到夏深出現在麵前，他有多驚嚇。
好在，莫道成隨身帶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小道具, 很快就找到了合適的隱身道具交給夏深, 讓他可以繼續像個遊魂一樣陪在謝長離身邊。
“小少爺的情況現在怎麼樣？”管家推門而入, 彬彬有禮地問，目光不住地看向他手中的筆記本, 帶著冷淡的挑剔感。
莫道成裝模作樣的寫下一長串複雜難懂的描述：“就目前小少爺的身體狀況來講，我們的治療方案第5款是可以使用的，接下來幾天我將會初步進行一些測試。”
“好, ”管家點頭，“如果莫醫生有什麼需要，都可以和我說。”
莫道成頓時想起他計劃中的一些小小缺陷：這座莊園的安保係統極其嚴密，他們這個醫療團隊入住之後幾次想要借口出去, 都被門口的保安攔了下來，硬闖的話, 因為違背了規則，這個夢境本身的力量也會出來攻擊他們。
他臉上適當的戴上點不愉快的神色：：“進莊園之後，我們團隊都沒有自由出入的機會, 現在治療方案已經可以確定, 我和我的團隊也需要正常的放鬆，是不是應該開通我們正常出入的權限。”
管家笑容越發可親：“當然可以, 之前也是希望您的團隊可以安心為小少爺服務, 今天下午就會將出路的權限卡送到你們手中, 但是, 出入莊園也需要進行必要的安全檢查, 還請莫醫生見諒。”
莫道成矜持地點頭, 回過頭與謝長離對上視線，按照他的計劃，這一周以內應該就能把人帶出莊園。
“如果可以的話，今晚就應該開始行動。”夏深突然發話。
莫道成：？
他滿臉震驚，就算拿到權限卡也得看看安保情況吧。
夏深沒有直接說，他的目光投向外麵越發嬌豔明媚的花園，直覺總是在不斷的發出預警，告訴他時間越久事情的變數越多，夢境不可能永遠停留在枯燥無味的童年日常中。
後來的謝長離被送入精神病院，肯定和童年中的巨大轉折有關。
隻不過，這些話他都不能夠在夢境的主人謝長離身邊說出來，假如來自未來的事情驚動了夢境的主人，讓他從沉睡中蘇醒，導致這個盛放著屍體一部分的童年之夢破碎，那麼，夏深永遠都不可能在這個夢境中取回謝長離的臟器。
謝長離沒說話，但是顯而易見，在聽到今晚就可以開始行動的時候，他的眼睛亮了亮，很有些蠢蠢欲動。
莫道成無可奈何地點頭，反正他在這方麵的判斷總是比不上謝哥夏哥的，決定先忽悠自己手底下團隊中的某些NPC去試一試安保係統。
夜色到來。
謝長離再次被無孔不入的困意襲擊，但是他坐在床頭，強撐著眼皮不讓自己陷入沉睡。
“還是很困？”夏深又翻出來一包精神穩定劑。
他注意到謝長離白天就已經開始昏昏欲睡但一直都沒有放縱自己睡下去，甚至使用了一些暴力手段，無可奈何之下，夏深隻好把無限服務公司裡常用的幾種藥劑搬出來。
好在，精神穩定劑對於這種困倦效果還可以。
隻不過這也意味著，謝長離幼年時的嗜睡症狀並不是單純的科學側問題，恐怕也跟精神汙染有關。
夏深聯係起夢境，以及在精神病院裡開發出的白夢。
那些孩子被利用，通過夢境去聆聽不可說之存在，通過夢境去竊取人類不能接觸的力量。
或許，這個研究最開始最古老的實驗體就是謝長離，甚至有可能就是謝長離身上的異常，給了他們靈感去進行這種罪惡的人體實驗。
謝長離答應了一聲，慢吞吞的喝下精神穩定劑，再次從即將墜落的睡眠中掙紮出來。
他黑色的眼底開始有紅色的亮光明滅不定，出於本能，他已經意識到這個夢不能夠再做下去，那些彌漫開來的黑霧，那些張牙舞爪的怪物，隨時可能因為夢境大門的再一次開啟而入侵這個世界。
恰在這個時候，窗戶傳來兩聲敲擊的聲音，莫道成拉著繩子出現在窗口，敲敲窗，以口型說道：“我來了。”
謝長離立刻從床上跳下去為他打開窗。
莫道成利落地爬進來：“今天晚上動手是正確的，今晚他們安保巡邏大隊剛好有生日會，所有人聚在一起吃飯喝酒，留下來值班的人也會心不在焉，而電子係統方麵，我們的權限卡可以自由刷出刷入。”
當然，還有就是這個夢境世界規則自動限製他們暴力通關，卻不夠智能，他拿著的權限卡可以短暫的蒙蔽夢境規則，讓夢境自動放謝長離出門。
莫道成又回憶了一下一些類似於夢境副本中的關鍵要點，突然蹲下來與謝長離麵對麵，語重心長：“謝長離，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出去？我告訴你，出去是很容易的，你天生就具有自由出入這座莊園的能力。”
謝長離：……
我都5歲了，完全不需要這種雞湯！
夏深清楚這是希望通過改變夢境主人的潛意識來略微的修改夢境的規則，但還是被一本正經的小謝萌到。
小時候也很可愛。
他心想，伸手摸摸謝長離的頭，然後把一個降低存在感的道具掛在他的脖子上。
接下來的行動極為順利，夏深抱著人，輕輕鬆鬆從閣樓上滑到地上，穩穩的著地。
原本樓下還在做各種工作的女傭今天都不在，隱隱約約可以聽見遠處她們聊閒嗑瓜子的聲音。
“宋阿姨現在還在忙……”
“不知道夫人現在的情況怎麼樣，好像很久沒有見到她病歪歪倒在房間裡了……”
“管家也不在，也難得能給我們點休息時間……”
謝長離停下腳步，忍不住抬起頭看向另外一棟樓，那是夫人的居所，最高層還亮著一點昏黃的燈光。
“先出去看看吧，白天就回來，你還可以去問問夫人的情況。”莫道成注意到他的視線，安慰道。
謝長離點頭，迫不及待想要離開這座巨大冰冷牢籠的欲望攥住了他的心，讓他忍不住加快腳步跟上。
一路上的巡邏隊員也都有意無意的忽略掉此時身上佩戴著特殊道具的謝長離，而莫道成也在他們麵前混了個臉熟，稍微展示一下自己的權限卡就被放過。
原本莫道成還擔心越往外走，就會遇到越來越多的怪物，但是實際上，儘管月色下的花園鮮豔的讓人心裡發涼，但是那些可能存在的怪物都沒有出現，似乎隻是蜷縮在黑暗中，冷冷地看他們一眼。
越是靠近門口，謝長離臉上越是控製不住的露出笑容，興致勃勃地看著這條路儘頭那座高大的金色大門：“我從小到大都沒有離開過莊園，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夏深：“很美，不像莊園裡這麼精致，但是生機勃勃。你可以看到雪山上的日出，可以看到海邊的風暴，也可以享受鄉村的悠閒。”
謝長離眼睛亮晶晶：“我喜歡。”
滴——
權限卡刷完之後，金屬質地的大門向兩邊推開，莫道成拉著謝長離走出去，在通過這扇門的一瞬間，他分明感受到一股的阻力，正當他集中注意力，卯足精神，想要把人帶出來的時候，那股阻力驟然消散。
夏深同樣感受到這股阻力，正要伸手之時，卻感覺那股力量將他驟然拋出整個夢境世界。
他好像一下子摔進一片純白的空間，麵前明亮的金色光團忽大忽小，時隱時現。
謝長離毫無感覺的走出門，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在他們麵前是一條昏暗的小路，一路通向看不清的儘頭。
“前麵就是外麵世界嗎？”謝長離問。
莫道成正想要也說幾句詩意的形容詞，就聽見身後的莊園裡突然燈火大亮。
原本在10點之後莊園裡就會熄燈，隻有昏暗的路燈隔得老遠落下一點光芒，但是此時，明亮的聚光燈被打開，照亮的整個莊園亮如白晝。
驚慌失措的呼喊聲接二連三的響起。
“夫人！”
“不要！”
“您先下來呀！”
莫道成向裡麵望去，瞳孔驟然緊縮。
那些花園那些大門全部都消失，像是被一隻手用橡皮擦無情的抹去，隻有一棟高樓在他們麵前拔地而起，最底層的一扇窗戶打開，白色的燈光下，一個長發的身影站在窗口，樓下是無數伸著手哽著脖子尖叫的人。
“母親……”謝長離喃喃自語，他尚且年幼，但已經理解了這一幕代表的含義，控製不住地想要向那棟樓跑去。
但是，距離太遠、太遠。
高樓上的身影從窗口一躍而下，在他眼底留下血色的光芒。
莫道成也被踢出了這個夢境，他滿臉錯愕地與早一步出來滿臉凝重的夏深麵麵相覷。
在他們之間的金色光團，終於在一陣顫抖之後驟然崩碎。
斷斷續續的對話聲響起，交代這家莊園的女主人身亡之後的故事。
“那個瘋女人最後還是自己搞死自己，留下的可是兩個億的資產。”
“他們家裡都沒什麼人，就一個孩子，我們倒是可以搏一搏。”
“那可得收養那個孩子，我不太喜歡，眼睛陰沉沉的，和他爹一個樣子。”
“那有什麼，那個瘋女人之前就在為這小子找醫生，肯定有精神病證明，前幾天白樓那邊就有人過來發過宣傳單，我們聯係一下。”
對話結束，故事又一塊拚圖被拚上，光團最後的碎片也消失殆儘。
夏深試圖還想伸手撈住那麼一點碎片：“不一定是失敗了，夢境結束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夢境，主人的一個執念已經被消解。”
似乎為了響應他這句話，他手上突然變得沉甸甸的，對稱的器官在他掌心輕輕收縮著。
是那具被開膛破肚的屍體中消失的肺。
“謝謝你們，終有一日，我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
第120章 白樓（11）
夢境的一角基石崩塌, 像是推倒了多米諾骨牌一樣，一瞬間夢境四角無數金色的光團明明滅滅，最終歸於熄滅。
謝長離從夢中驚醒, 略有些恍惚的撐起身, 泥土隨著他的動作從衣服上滑落。
現在的他似乎可以稍稍操控自己的身體。
“又有一個器官被人找到了, 動作太大，之前取出器官後剩下的缺口都被影響了, 夢境世界支撐不住了。”另外一個他在身體裡開口，“這就是你選的人嗎？”
謝長離淡淡道：“準確來講，是你將來會信任的人。”
小謝隻是輕輕哼了一聲：“我選擇的小夥伴們幾乎為我找齊了所有, 隻是還有一顆心臟沒有找到，時間不多了，他們真的能行嗎？”
這種事情也要比嗎？
謝長離再次認識了自己當年的好強程度。
另外一邊，夏深也注意到這片純白的空間開始抖動起來, 在他們頭頂一行紅色的數字浮現出來。
30:00
數字還在不斷變小，恐怕是一個倒計時。
莫道成皺眉：“我感覺這個空間正在推我出去, 倒計時結束就是我被退出夢境的時間嗎？”
“不。”夏深搖頭，他可以感覺到夢境還在繼續，在一片空間裡, 有一個顏色極淺到幾乎與白色融為一體的光團, 正在呼喚著他。
同時，在白色的空間上也開始有細小的裂痕出現, 伴隨著一陣又一陣的搖晃。
“燕會長是不是也已經進入了夢境？下一場夢會是我和他們一起進行。”夏深說出自己的分析。
那天病床上小男孩告訴他的辛密浮現在腦海裡。
“30分鐘應該是夢境倒塌的倒計時, 在那之前, 我們必須要找到所有的器官。”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 莫道成就驚疑不定的嗯了一聲, 夢境世界裡的他的身影變得模糊起來, 最終化作一團細碎的觀點。
莫道成喘一口氣，從更深層次的夢境中蘇醒過來，發現自己蜷縮在地板上，四周還是那座叫白樓的精神病院。
但是由於夢境支柱的倒塌，這片淺層夢境也支離破碎，他躺著的地板還勉強完整，原本應該在病床上坐著的小男孩連同病床一起不見蹤影。
其餘的地方都是一片黑色的虛空，半截病床從他麵前飄過，後麵又是其他夢境世界碎片。
遠處還有一盞燈，燈下正是圍繞著小嬰兒沉睡著的燕遙兩人。
顯而易見，他們應該還在深層夢境之中，不知道他們知不知道自己進入夢境的任務。
燕遙正站在新的夢境裡，理論上嬰孩的夢境應該是荒誕的、缺乏邏輯的、詭麗的，但是實際上這個夢境比他以為的更加富有條理。
他穿著一身特殊的黑色製服，正站在一張桌子前，辦公桌後的身影高大而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
理論上這樣的場景更像麵見某位幕後黑手，但是迷霧深厚的人身上卻有種獨特的氣場，讓人覺得安全踏實和穩定。
“小燕啊，”對方的聲音低沉而有力，“這一次有一個特殊人物需要你們兩個黃金搭檔去盯著，他是前幾天進入裡世界的，似乎不是能力者，但是手上掌握著一些凡人不能觸及的知識，同時正在進行一些秘密活動，任務難度評估在A+。”
“無論是為了他的安全，還是為了更廣泛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這個時候都需要我們管理局站出來，對其進行監視，以及在必要的時候阻止他。”
燕遙決定先順著劇情走：“好，這件事情交給我就行。”
“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我們管理局前一段時間才出過事，現在手上算是人才凋敝，你能夠站出來，這很好。”麵前人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一幕算是成功度過，他一眨眼之間已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裡拿著個檔案袋。
“燕哥？”喬蒙開口，他剛剛進入這個夢境，整個人還有點恍惚，好在坐在麵前的就是他的熟人，當然也有可能是披著熟人殼子的夢境NPC。
“是我，”燕遙注意到他打量的眼神，生出一點自家孩子長大的欣慰，“這個夢境裡麵直接給我們安排了一個任務，檔案袋裡的人應該就是關鍵。”
檔案打開，留下的照片隻有兩三個背影，是個戴著黑色兜帽的男人，身材高挑，氣質優雅。
按照檔案所說，這位自稱謝先生的男人是在兩個月前首次出現，解答了神秘學及神明學研究界大拿約翰當時提出來的兩大問題（這兩大問題涉及的層次太高，可能會對其他人造成精神汙染，在檔案中被略過不寫），迅速被引為座上賓，之後帶著參與了大量的交際。
根據接觸，對方暫時神誌清醒，情緒穩定，身上沒有任何非凡者的能力波動，也不知道來曆和師承。
回答約翰兩大問題的目的似乎是為了借閱約翰手上保存的“書”，即使是約翰本人也不知道那天他從“書”中拿到了什麼答案，隻能確定對方對“諸神的盛宴”有興趣。
而在借閱完畢之後，這位謝先生又開始頻繁出入各種神秘世界的拍賣會並花大價錢聘請雇傭兵在一些遺跡進行探險活動，行為軌跡與那些即將進行□□儀式的□□徒們高度重合，很快就觸發管理局的警報，任務便落到他們兩個手中。
“書？”喬蒙揉一揉額頭，根據進入夢境世界後，自動給他們塞上身份之後的一些常識，他大概知道管理局是這個世界中負責管理神秘力量的組織，而自己則是其中的金牌員工，和燕遙是搭檔，但是這一個特殊名詞他卻不太清楚。
“一本據說可以獲得所有答案的書，但是一切都有代價。”燕遙比他知道的更多，“諸神的盛宴指的是在神秘學中指，諸神於星空之中歡宴，以諸世界為餐盤，以眾生悲喜為佳肴，高歌歡飲，大醉之後，一睡就是一個宇宙的生滅。”
喬蒙總算也記起一些常識：“在歡宴之中，諸神還聊了一些東西，設下一些賭約。”
兩人對視一眼，神色都開始凝重起來。
這些知識都是他們從未聽聞過的，卻在他們了解之後，迅速的降低了他們的精神值，讓他們耳邊不約而同的出現不可名狀的囈語。
這意味著這些知識都是真實的。
那麼最大的問題是，一個普通嬰兒的夢境裡應該會有這樣的知識嗎？
“看來這一場任務是九死一生，說不準就是我們這次任務中最大的死亡點。”喬蒙反倒笑起來了，冰藍色的眼睛裡凝聚著風暴，嗜血的渴望在他身上流動，“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首先，我們得混入拍賣會。”燕遙八風不動，迅速按照流程進行工作。
拍賣會被定在大洋的另一端，星球的另外一側，夜色下，當星光照耀滿每一個特定的位置之後，一座門將會浮現在拿著邀請函的賓客麵前。
夏深已經在這片荒漠之中連續行走了兩天，這一次夢境可不像上一次那樣一進去就把他送到謝長離的身邊，而是一開始就讓他降落在這片沙漠中，彆說他家親愛的，就是一個人影也看不見。
而倒計時牌子依舊還浮現在他的眼前，好在夢境之中的流速不同，即使行走了兩天，倒計時也隻走了一半。
也就是說必須得在兩天之內找到人。
饒是夏深也忍不住歎氣。
不過，時來運轉，在他歎氣出聲的時候，頭頂傳來直升飛機螺旋槳振動的聲音。
他一抬頭，就看見兩個熟人背著降落傘從天而降，輕鬆在沙漠上落地。
“燕會長。”夏深上前兩步，但是他依舊和之前一樣像一個幽靈存在於這個世界中，就算開口那兩人也沒有聽見他的話，而是自顧自的拿起邀請函開始忙碌起來。
夏深習慣了這種待遇，乾脆閉嘴跟在身後，很快就明白這兩人的計劃。
謝先生？或許是長離？
他來了精神，跟著兩人走進這個奇異的大門。
即使是這個世界的神秘學造物都沒有檢測出夏深，放任他跟著兩位客人一起進入特定的包廂。
拍賣會上的人並不少，舉目望去大概有一百來個包廂，像是蜂巢一樣擠擠挨挨地湊在一起，但是外人完全看不清裡麵的動靜。
每個包廂都可以清晰的看見舞台上正在展示的拍品，同時右邊也有按鍵可以輸入自己給出來的價錢。
“B82。”喬蒙念出他們要追蹤的包廂，“但是我們這裡看不見裡麵，隻能夠知道他要競拍什麼。”
燕遙：“不急，之後情報部門還會為我們找一些近距離跟上的機會的。”
話語之間拍賣已經開始。
舞台上拍品一個又一個展示出來，有的是各種遺跡裡麵挖出來的神秘物品，有的是各種特殊的奇異生物的血液身軀，甚至還有一些則是帶著項圈的非凡者們。
“真黑。”喬蒙忍不住開口。
燕遙寬慰道：“估計管理局也想要把這一個拍賣會給處理了，我們能拿到邀請函已經證明管理局正在逐步掌控這個組織。”
話語之間，舞台上方傳來一陣昂揚激越的音樂。
“接下來就是我們今日拍賣的重頭戲，”主持人滿臉笑容的開口，“大家都知道在東方有神話，一尊叫做女媧的神明，以泥土製造出了人類，今天我們拍賣的這一塊泥土，就是傳說中可以製造人類的那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