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這可是老夫日思夜想的最好歸宿,卸下所有的負擔,獨自安詳地生活,在王上看來,似乎無法理解,但在老夫看來,卻是夢寐以求之事,還望王上成全。”
嬴政想了想,說道:“若真是這樣的話,寡人也不好強求,隻不過,依照仲父的做法,卻無法名垂青史了。”
“哈哈哈……”呂不韋又是仰頭大笑,“虛名而已,有何貪戀?不過,對於書寫史書這一點,老夫到是勸王上要極為慎重,畢竟,對於這即將到來的覆世之變,有諸多隱秘是需要掩蓋起來的,就例如這太公祖令!”
呂不韋收起笑容,神態頗為恭敬地指了指嬴政手中的黝黑令牌。
嬴政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令牌,若有所思地說道:“對於這一點,寡人到是考慮過,還命司馬傑在文擂居編撰了一部書籍,現在改名為《史記》,收錄的,是自伏羲至今世的人物傳記。”
呂不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半眯著眼睛,低聲說道:“老夫就這編著《呂氏春秋》的心得,最後想給王上一些忠告,不知可否?”
“寡人求之不得。”嬴政將手中的太公祖令遞還給呂不韋,“仲父請講。”
呂不韋用手輕撫著太公祖令,說道:“正所謂,成者王侯敗者寇,對於後世來講,隻會記得和尊崇那些贏得了較量的人,而所謂的曆史,哼,還不都是勝利者所書寫的。”
“就拿吾薑姓呂氏一族來講,因太公祖令所隱匿,可這一百多年間,卻又遭受了多少的非議,如今的田氏齊王世族,又是怎麼描述那段曆史的?”
“呂氏祖上,成了代代昏庸之輩,田氏祖上順理成章,響應民意地取而代之。這才剛剛一百多年,便是如此,若是上千年過去,這種說法想不被坐實都難。”
“所以說,如何引導民眾,如何評論是非,乃是帝王家必修的功課,更何況,王上乃是扭轉乾坤之人。”
嬴政點了點頭,說道:“這一點,寡人明白了,所謂的是非曲直,其實沒有公道可言,為了順應民意,往往會將黑的,說成是白的。”
“不錯,正是如此。”呂不韋沉聲道,“所以說,王上現在就應該要考慮,你所經
曆的一切,有哪些是不能讓世人所知曉的,又有哪些是需要變換一下說辭的,還有哪些是要誇大其詞的。就拿那九鼎來講,不管最終其用於何處,哪怕是稱其沉入了大海,也必然要對後世有一個說法,因為這九鼎是人儘皆知之事。”
嬴政點了點頭,補充道:“可如果不是人儘皆知之事,便可以瞞天過海,甚至張冠李戴了……”
“正是。”呂不韋接著說道,“至於該瞞些什麼,便由王上親自定奪吧。而若是本來的事情太過離奇,王上也可以添枝加葉,直接將其轉變為神話傳說,使其在民間流傳開來,亦同樣可以混淆民眾的視聽。”
呂不韋的這些建議,的確為嬴政開啟了一盞明燈,一直以來,他都在擔心自己的這些經曆該如何對他周圍的人解釋,如何對當世之人說明,又如何向後世之人展示。
正在思索間,又聽呂不韋說道:“王上若是明白了這其間的深意,那麼就不要急著做出應對,就如司馬傑所編著的那部《史記》,便要著重精選其內容,語言亦要精煉,絕不贅言,並且不要在現世發布,最好是命司馬傑將其珍藏,然後留下組訓,再積累幾世的史料,由其後世子孫進行發布。”
“這又是為何?”嬴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問道。
“嗬嗬,如果是在當世發布,後世的百姓,自然是認為這是秦王命人所著,當然有失公允,哪裡會視其為重要的史料。”呂不韋說道,“對於任何一件事情,若想彆人相信你,最好是由第三個人說出口。”
呂不韋的意思很明晰,這道理就跟王婆賣瓜一樣,自己說甜沒有用,要第一個買瓜的人說好,其他的買瓜人才會信服。
“並且……”呂不韋的眼瞳閃過一絲狠絕,“若是想要世人更加信服,就要體現它的唯一性,如果有必要,就將其它的史料儘數焚毀!”
“這……”嬴政眉頭微凝,說道,“這是不是太過偏激了些。”
呂不韋直視著嬴政,無比認真地說道:“王上你要記住,作為帝王,必須要果決,必須要學會放棄。在大義麵前,沒什麼小利是不可以舍棄的。”
“就如同舍棄老夫一樣……”
後麵的這句話,充滿了無限的悲涼。
“仲……父……”嬴政喃喃低念道。
“好了。”呂不韋拍了拍嬴政的肩膀,再一次露出了笑容,“王上就當是老夫告老隱退,不必傷感。不過最後還有一件事。”
嬴政振作了一下精神,誠然說道:“是何事?寡人定為仲父辦到。”
呂不韋舉起了手中的太公祖令,說道:“最後一事,便是關於這太公祖令。”
“老夫雖說即將隱世,但持令者卻並未出現,李斯那邊,也不見動靜,也或者,是他們也在等待關於老夫歸宿的進一步指令吧。”
“不過,祖令既然並沒有被收回,而老夫又不能再現於世間,但這祖令的任務,卻並沒有終止。”
“老夫之意,是想將這祖令交於呂文之手,由他來代替老夫承接以後的任務。”
“若是呂文不濟或者離世,還有呂武,若是呂武再不濟,則還有呂文的長子呂澤,幼女呂雉!”
“這呂家的香火,總算沒有斷在老夫的手裡,也算對得起祖宗啦……”
說罷,呂不韋擦了擦眼角的晶瑩淚珠,然後將太公祖令重新遞到了嬴政的手上。
嬴政再次接過太公祖令的時候,感覺它的重量比剛才沉重了數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