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上的先生臉上堆著笑,抬頭看一眼,道:“先生且隨我來!”
三人隨掌櫃的出後門,進到後院。這是個涼曬、脫粒的場所,平坦寬敞;巨大的石碾擺在場地中央。掌櫃的道:“不知三位貴人哪裡來,哪裡去,也不敢問。貴人著粗衣,也不敢往賬房裡奉茶。小鋪隻這裡還清靜,委屈三位暫歇。”
虎仲先生答道:“甚是勞動,於心不安。”
掌櫃的道:“貴人說哪裡話。貴人是小鋪的天地,能效勞是小鋪的福氣。好,不多說,少時還有人來,貴人自便,井邊有罐,可以汲水。”
虎仲先生道:“商家自便。”
待掌櫃的離開,虎仲先生招呼大家就在門旁坐下,一則避風,二則可以聽到裡麵的動靜。芒申則到井旁汲了一罐水,拎到近前。芒寅笑道:“汝倒親切!”看這罐時,由於時常人用,邊沿都摸得油黑發亮,口沿上一圈全是黑漬,看來無數次被口咂過。芒寅起身道:“找掌櫃的要幾隻碗。”虎仲先生一把拉住他,道:“布衣,吃井水已是上分,還要碗!爬在地上喝雨後的泥漿子也得過。”芒寅苦笑坐下,卻不再碰那隻罐。芒寅不喝,芒申和虎仲先生都不好喝,隻得把罐放在一邊。
不多時,就聽得櫃上又傳來一聲“梁氏賈米”,又有三人被帶到後院。芒寅等一起站起,這兩群人自然在大梁尉府都被相互引見過,這時想見禮,卻又不敢,隻能相互尷尬地望著。虎仲先生招呼道:“且圍一圈坐下。”六人圍成一圈,各自坐下。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但隨意圍坐的確放縱心情,比跪坐舒服得多。一人道:“芒公子還打得水,倒要攪擾。”旁邊一人製止道:“悄言,什麼公子,休得亂言。”芒申卻早把那水罐遞了過去。那人接過,道:“沒向掌櫃的借碗?”邊說邊站起來。
這次虎仲先生沒有再製止,而是滿有興趣地望著他。見那人徑直走進室內,向掌櫃的道:“敢問櫃上,可有碗盞借幾個飲水。”掌櫃的躊躇了會,似乎取出了幾個東西。這人卻沒再要,空著手出來,臉色很有些不善。旁邊一人道:“何故如此?”那人道:“且就著罐喝吧,那碗比這還不堪。”話雖這麼說,卻也不再碰那隻罐。
第三拔來的人中有須伯岸。這些人中,隻須伯岸在氣質上像布衣,邋邋遢遢,滴裡當郎,捧起水罐,直接飲了半罐,眼也沒眨一下,驚得眾人目瞪口呆。
眾人漸漸到齊了,在輕鬆的氣氛下,大家對於箕坐也不再排斥,也不再按序而坐,而是圍成一圈。在口渴的強迫下,也有不少人突破心理障礙,就著罐喝起了水。新來的人也有想借碗的,但先來的悄悄拉住他,向他描述了一番碗的形態,打消了他借碗的念頭。
消除了陌生的隔閡和士服的約束,加上須伯岸插科打渾,這群年輕人很快就輕鬆開來,各自交換著自己新奇的見識,仿佛是一群久不相見的老友。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捧著水罐喝水,更多的人加入到喝水的行列中。最後,連芒寅也捧起水罐飲了一口。他和虎仲先生都很少開口,但芒申顯然已經融入到這群人之中。
虎仲先生歲數較大,並不活躍,但坐在那裡也不招年輕人煩,總對發言的人報以熱烈的微笑,讓他們感到自己被認真傾聽,也就更有熱情說出更多。芒寅則在臉上露出專注的神情,似乎被每個人的話深深吸引。漸漸地,他們知道了各人的家世、身份,還有他們家族中發生的有趣的事。跟隨大梁尉而去的除芒申和須伯岸外,還有七人,王族近親子弟就有四人,一個來自魏相魏齊的家族,算是王族遠親。另外兩家和芒家一樣,都是客卿,朝中權勢雖比不上芒卯顯赫,也都是當權之人。虎仲大夫心中暗暗對大梁尉表示了佩服:出陣敢帶四個王子,還真不愧是大梁尉。
天色漸暗,而眾人談興正濃,這時門外傳來了大梁尉的聲音:“梁氏賈米。”眾人聞聲,似乎才恍然記起自己是以貴人扮布衣,準備臨陣殺敵的,或者性命就在須臾間。聲音立即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