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不申大驚,知道落入了張輒的語言圈套,張皇不知所措。張輒追上一句道:“寧勿以糧秣資秦乎!”
韓不申急道:“非也,直取其利也。……惟其不便示人耳……”
張輒拿眼盯著韓不申,道:“韓君亦非鄙野,出入廟堂,往來貴戚,出則車劍,入則金玉,真大丈夫也!夫丈夫立世,行則道義,退則無慚,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何不便之有哉。今此三眾,車先生,魏卿芒卯門下,久曆世事,富貴其有與哉!郭先生,信陵尊以西席,早晚參謁,朝夕請教,諾不離口。以吾之卑劣,忝列魏公子門下,供其驅使,亦經歲月矣。魏與韓,兄弟也;魏公子、魏卿,皆韓王卿;其門下,即韓卿門下,何者不可示人!華陽以君市啟封,乃求其利也,非求其敗也。今信陵引大軍救啟封,臨華陽,華陽即不從於東道,得無片聲以援乎!韓君之言,實寒天下之心。”
韓不申額上青筋暴起,不知所言,惟喏喏而已。郭先生從身後悠然道:“君縱不言,豈無物證。”韓不申一驚,下意識地雙手抱胸。郭先生續道:“此物之重,非君所堪,亦非君所能棄也。韓魏,兄弟之邦也,義則互通。立廟堂者,襟懷坦蕩,豈市井小人,扭捏作態之輩!虛言恫世,於事何補?事即至此,盍坦言相告,直抒己意,俾兩獲其便,兩得其利。韓不負魏,魏寧負韓乎?即或兄弟有隙,凡吾臣子,得無彌縫其間。縱君無相告,其所欲隱者寧不白乎,而所欲行者寧不賁乎?願韓君思之。”
韓不申平靜了下心情,道:“微賤少能無行,難堪大任。諸君皆高門望人,久曆世事,願以教我。”
車右先生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難道這樣三言兩語就行了?難道不是要鞭笞加於身,三番五次拷掠,才能得到真實情報嗎?
張輒道:“秦人糧秣,留華陽者幾何?”
韓不申道:“秦人自荷餱糧,非有輜重隨軍。並無糧秣留於華陽。華陽所賈者,實華陽糧秣也。”
張輒道:“華陽奈何以已糧入秦軍?”
韓不申道:“不過利耳。”
張輒道:“華陽欲賈糧幾何?”
韓不申道:“每日百乘,但秦在一日,即賈一日。”
張輒道:“秦人荷戟,韓人荷糧,與魏戰於大梁之下。秦韓豈兄弟之邦乎!”尖刻的話語,讓韓不申無言以對。
郭先生道:“即秦駐經年,韓亦經年秦糧乎?”
韓不申道:“焉得如此。秦入魏重地,秦魏不相能,必相鬥。鬥則必傷,秦焉得持久,不過三五日即去也。即糧秣,不過萬石。”
郭先生道:“何人居中,能令兩國相知相守。”
韓不申道:“此則非臣所能知也。”
張輒終於笑道:“陳公久居鄭國,得無恙乎!”
韓不申終於顏色大變,道:“君何以知之?”
張輒道:“陳公身負天下之重,凡居廟堂者,誰不知之。”
韓不申猶豫片刻,終於道:“陳公暮春至鄭,與王夜談經日。王遂遣王子與臣等赴華陽,必也成其事。”
張輒追問道:“必也成何事?”
韓不申再度猶豫了片刻,道:“秦入中國,韓供糧秣。”
郭先生道:“此必陳公所謂。韓背晉而交秦,寧為敵於天下乎?此乃破國亡家之禍也。”
韓不申道:“華陽深以為然,故命臣以商賈為名。”
張輒道:“韓王之命,華陽之職司,非君所能為也。以君之意,韓應何為?”
韓不申道:“三晉同出,義同兄弟,自當共同進退。”
張輒道:“昔先王初立,諸晉皆欲乘隙弱之。魏王即立,數攻韓趙,幾陷邯鄲。所謂三晉義同兄弟,共同進退,實濫語也。願聞君肺腑之言。”
韓不申道:“君所言誅心,臣所難對。”
張輒道:“盍直言其實。出君之口,入吾三人之耳,又何疑焉。韓王之命,華陽之任,君之所司,事已至此。君其以實告之,乃得共謀成事之道。所言不詳不實,吾將何以助之,君其身受其害乎!”
韓不申道:“容某思之。”
郭先生道:“事關重大,自當深思。惟兵機微妙,難測難覓;戎機一發,千牛難挽。事不先計,臨機難全。願君思之。如有不測,恐君與華陽俱失於王。”
韓不申道:“君言是也。臣賁於事,失華陽所望,負王所托,自當自裁以謝之。”
郭先生道:“事既已失,君不思彌救,但知自裁,於事何補?豈王與華陽所望於先生哉!”
韓不申道:“事已至此,尚有何補。”
一直默不作聲,似置身事外的車右先生突然道:“韓諸王子,各有其勢。華陽出守,先生佐之,邂逅不如意,華陽與君,將何所歸?欲存全屍,豈可得乎?韓王首鼠兩端,一旦暴於天下,其罪於誰?公子兵臨城下,事未絕望,不得棄之。願君急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