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囿守這話,芒申臉上也露出一絲驚詫,不過好歹還鎮得住,道:“梁尉公子已至,家兄得無音訊乎?”
梁尉公子又激動起來,道:“臣等奉將軍令,引軍出陣,助芒大子寅與秦人一決。今吾至此,而寅公子杳然,敢問臣等何所歸?”
囿中守暗暗叫苦:本來想岔開話題,讓氣氛緩和下來,不想反而激化了矛盾。正待開言,堂下家老高聲報道:“諸先生至!”囿中守如蒙大赦,趕緊起身,道:“有信陵君及芒府貴人相助,必無憂也。且往相迎。”自己先站起身來。其他人不好多言,也都站起身來,一起迎到堂外。但見靳、曹、車、簫、陳五人依次從簫牆後麵轉出,然後整齊地列於牆下。囿中守、尉拱手當胸,趨步下階,口中連道:“得諸先生至,幸何如之,幸何如之!”五人見狀,也連忙趨步上前,卻是以靳先生為首,車先生領先為相,相距十步,兩邊各自停下,囿中守和車先生各行兩步,相互敬禮。然後自然又是一番例行的客套,兩邊分賓主上堂。三名先到的賓客在階上迎接,又是一番客套,方才入堂,各自坐下。家臣們早已重新搬上食案。
照例還是敬酒。三巡以後,囿中守先開口道:“臣方得梁尉公子傳芒將軍令,武卒數千入駐囿中,與秦一決。又道芒大子寅總司其軍,而寅公子不至。臣惶恐,久不在朝,不聞其意,舉措失宜。願諸公教我!”
芒申道:“敝府車先生出城未久,必知其情。”
車右先生見到梁尉公子,心中放下一大塊石頭,情緒很高。見芒申讓自己出麵,遂離席而出,立於席下垂手道:“微庶聞於敝東,凡城守,必以一軍在外,一軍在內,互為犄角。梁尉公子,將門之後,為將軍讚畫,乃奮其勇,慷慨赴陣,親率武卒數千;敝東則指其大子寅總城外民軍以襄助之。大子與大梁尉同舟出城,今大梁尉已至軍中,而無大子音訊,微庶實為惶恐,不知所以。”
芒申補充道:“家兄於城北驛離船登岸,當即赴戎。”
尉僚道:“大梁尉出城當夜,寅公子即赴戎機;次日拜將,當夜敝公子領軍離城。今大梁尉早至長城外軍營,梁尉公子雖於途整軍,遷延時日,猶至囿中,何寅公子杳然?”
囿中守突然道:“寅公子棄舟登岸,何人相隨?”
芒申道:“敝府虎仲先生!”
囿中守故作失驚道:“但虎仲先生一人乎?失策矣,失策矣!兵亂之時,僅一人隨衛,何能保公子平安!敢莫為亂賊所害……是也,少將軍方言,隨大梁尉往軍中多位公子,出營不遠即遭不測……九人同行尚且如此,二人……難測也,難測也!”
車右先生凜然道:“不然。虎仲先生智勇雙全,非如微庶寡才無能,必能護得公子周全。”
囿中守還要出言反駁,忽聞席間傳來靳先生的輕咳聲,心裡立刻回過味來,放下了負擔,趕緊道:“勞累車先生!”車右先生也聽到靳先生的輕咳聲,樂得借坡下驢,深深一揖,退回自己的座上。囿中守道:“靳先生奉信陵君命,來助寅公子,必有以教我。”
靳先生就於座中拱手道:“微庶奉於君上,梁尉公子年少出陣,心甚不安。微庶等雖不才,但有血氣可賈,願效於公子駕前,雖死不辭。”
梁尉公子聞言愣在當地。尉僚連忙於座上敬禮道:“敝府深荷君上大德!梁尉府少主雖幼,出於將門,死生之事,在所不計。死國,幸也!”
靳先生續道:“意者,寅公子總其事,微庶等任其勞,公子高坐,尉老袖手。奈何寅公子未至,微庶等不得其令,願聞公子之誌。”
梁尉公子道:“臣奉將令出陣,自當不計死生,以身報國。惟離城倉促,行陣不整,糧秣輜重不備,故奉命臣往囿中就糧。願得軍器完備,糧秣充實,行伍整齊,殺敵立功,方遂平生之願。”
梁尉公子一番訴苦,讓靳先生十分意外,他與曹先生對視一下,再望向芒申。芒申輕輕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情。靳先生遂道:“願公子言其詳:武卒幾何,奈何行伍不整,軍資糧秣皆不備?”
不問還好,一問梁尉公子竟哽咽難以出聲。尉僚隻得代答道:“公子出城,值大梁戰警正急,四門緊閉,精壯上城。公子急切之間,不及點兵,乃以私財得募二千餘兵,皆不當值者,故無行伍;士卒隻得隨身器械、餱糧,從暗道而出,並無輜車出城,亦無革車。府中家臣隻十餘人隨行,於途雖稍行整頓,亦難言整齊。加之糧儘,遂以散兵入囿中。”
靳先生越發驚疑,道:“二千餘武卒,儘散兵乎?除身所有,無一輜重?現屯何地?實有卒幾何,率伯幾何?隨身軍械凡幾何?有糧幾何?”
問到具體事,梁尉公子倒不怵,侃侃答道:“實有卒約二千,什伍長三百有幾,伴長十,卒伯三,無營司以上者。卒皆有戟一、弩一,矢十數乃至三五十不等。各備餱糧或一日或二三日。離值而不歸家,宿於城下,蓋家鄉野,而少營生。”
靳先生道:“此烏合之眾也,何能為?”
梁尉公子道:“蓋以負罪之身,而待將軍之令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