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道:“相國與宮室通家,非朝日不經大梁門,聞其日三五入宮為常。”
侯嬴道:“城外之軍猶存,為信陵君所領,非大梁尉也。梁尉公子已領軍往赴信陵君營以依其父。芒子申先隨大梁尉出陣,現奉信陵君命歸國。”
來人道:“此非吾所知也。”
侯嬴道:“吾卒有隨衛芒府者,今與申公子回,故知之。另,啟封令、尉亦在信陵君營中。”
來人驚道:“何謂也?”
侯嬴道:“芒府設計拔出二人,不意竟為信陵君所劫。秦人現駐啟封,且開軍市;啟封令尉久牧其地,必有所為,將軍反居其次矣。”
來人道:“吾等當若何?”
侯嬴道:“信陵君遣申公子入國,必與將軍謀也。將軍利魏兄弟不和,必使王疑於信陵君,而不與城外相能。其事難為。然有信陵君在外,秦必不能棄之而攻大梁,是大梁可無慮也。”
來人道:“若信陵君敗於外,大梁豈不危矣。”
侯嬴道:“信陵君素以仁義昭天下,門下多忠勇智謀之士,卒難敗也。小損亦不可免,然利於王與將軍,亦在算中。”
來人道:“得父一言,吾心安矣。”
侯嬴道:“信陵君必欲不敗,要之在大梁接濟及時。將軍必以之左右難之。若因此得罪於信陵君,亦非長久之計也。”
來人道:“此非吾等所能謀。但知大梁無戰事,心下已安。願辭。”
侯嬴道:“大梁此安,實築於沙灘之上。君其密觀其變,早晚告知,則幸甚。”
來人道:“敢不從命。以父神機,妙算於廟堂,有何不可。奈何與陋巷老卒為伍!”
侯嬴道:“廟堂之高,危矣哉!吾不能為也。願勿複言。”
來人辭去,侯嬴親送出大門,目視其消失在黑暗中。
關好門,侯嬴在門邊沉思了片刻,複到東廂階前,問道:“四兄眠否?”陳四連忙答應道:“未也。”少時門開,陳四出來。侯嬴道:“旦日可往將軍府,拜上車先生。”陳四領喏,問道:“父有何言相告?”
侯嬴道:“車先生乃芒府肱股,若能投效,逾於武卒多矣!”
陳四道:“小子自投父來,得惠多矣。何敢辭!”
侯嬴道:“兄與吾子弟相稱,吾不得不為兄謀。兄雖勇力過人,而智計猶高,隨機應變,人所不及,豈限於區區武卒哉。必也將軍之府,萬人之眾,方得展胸中之才。”
陳四道:“如父之言,小子何當?”
侯嬴道:“投效將軍,非以親近之,必以才動之。兄既隨衛車先生,而先生稱能。此才必為其所知也。兄其往探,稍得其口風。歸則計議。”陳四敬喏而退。侯嬴則轉身向後堂而去,心裡長歎一聲:“須賈大夫何時方得出城?”
須賈大夫其實沒有擺架子。他晝間被匆匆招進宮議事,其實並未見到魏王,迎候他的是芒卯和魏齊,魏國的將與相,這兩人加在一起,基本上約等於魏王。三人相見畢,魏齊交待了急招大夫入宮的原因:魏雖再三求援於韓,而韓則推三阻四;今信陵君意外得其便,占領了華陽,虜其尉及尉相韓不申;可以此為由要挾韓國出兵。故命須賈先赴華陽見信陵君,妥議談判策略,再行入韓請援。
芒卯則介紹了目前的軍勢:秦人數萬據啟封,斷大梁四方商路,直扼大梁咽喉。目下大梁兵力守則有餘,攻則不足,必得外援而後可。信陵君複領殘兵,暫據華陽,以為外援;然殘敗之餘,糧草不繼,難為大用。幸賴大梁尉及其子引數千武卒往援之,兩下合兵,局勢稍定;然遷延遲疑,必起不測。故信陵君一軍,雖曰外援,實則虎狼,暫為我用,必將反噬。方今大梁迭經整頓,暫得無礙。信陵君,王室貴胄,不可置於危地,今當援之。大夫當入華陽,議得拔出信陵君之策,而往韓庭求之。
須賈聽話聽音,自然體會得到兩人言談之中的細微不同:魏齊是真把信陵君當作助力,而芒卯則將其視為隱患。“芒氏固不應讚歎信陵君而自賤,”須賈心中明白,信陵君率領的那支軍隊,正是芒卯引出,為秦人所敗之兵。芒卯敗軍之將,不但沒有被追究,反被拜為將軍,總領全國軍政之事。——這其實讓很多士大夫心中不服。信陵君於大敗之餘,接手整頓軍隊,雖不見戰勝,然未見崩潰,朝中不滿芒卯的人,心中皆暗許信陵君之能。不過久曆官道的須賈自然不會把這些情緒露出絲毫,而是擺出一副由衷欽佩的表情,恭謙地領受了任務,但卻順口問了句:“其禮若何?”
魏齊道:“前已以邊邑一城相贈,方百裡。”邊說邊打開地理圖,把議定打算贈送的城池指給須賈看。須賈看了,是尉氏境內鄰近韓國的邊城,心中暗道“好計較”:尉氏本來就名歸魏國,實則在韓魏之間首鼠兩端。今將其一邑贈與韓,於魏無損,於韓無補,這請援的誠意,也就可想而知了。
須賈沉思片刻,委婉道:“以邊邑一城相贈,固不為禮薄;然前使既為不可,何不加之?”
魏齊道:“前使赴韓,以一城相贈,韓王曾無一言稱禮少,但推以他事,不知韓王意之所在,似非在財貨、土地。故不宜加之。必探知韓王所欲,方好應對。”
芒卯道:“今已探得,秦人在啟封,韓王遣人賈糧於秦而得厚利,其意豈在此耶?此秦駐一日,韓得一日之利,魏受一日之害。故必得韓儘早出兵為是。現信陵君得據華陽,明言暫代韓守。以此相挾,或可斷韓王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