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於閒談之間,聞大梁城不再戒嚴,讓信陵君十分意外。因為前不幾天,信陵君的門客可是費了好大勁,以一種十分無賴的手段才衝出三百人來。現在竟然可以自由出入了!那不是白費勁了?他問道:“何以知之?”
旁邊一名門客代他回答道:“其家人昨天來訪,故知之。”
信陵君大吃一驚,道:“家人來訪?”
門客答曰:“家人欲往鄭,途經華陽,知臣在,故來聘問,並無他事。”
信陵君道:“何日來訪?”
門客答道:“昨日。時君上臥病,不敢打擾。”
信陵君道:“貴家尚在否?”
門客道曰:“即日即歸,不敢久留。”
信陵君對眾門客道:“複有家人來訪,願見之以聞大梁事。”
眾門客皆應喏。
信陵君想叫來芒氏公子問一問詳情,但想著剛剛叫過,怕過於打擾,就忍住了。隨口再問道:“近日複有大梁來客乎?”
一名門客道:“有之。”
信陵君道:“可呼而問之乎?”
幾名門客都應喏而去。不多久就叫來了三個人,一一介紹此是誰家人,彼是誰家人,都是來訪門客的;接待的門客也一起被邀請過來。
信陵君微笑著一一見禮,請眾人坐下,致歉道:“軍中無酒,不能相待,其勿怪!”
門客代答道:“不敢!”
信陵君道:“自出大梁,已曆旬日,願聞大梁諸事,以慰渴念。”
一名門客拉拉身邊的家人道:“汝可先言。”
這名家人可些靦腆,低聲道:“可說怎的?”
信陵君笑了,道:“自先生惠與出陣,大梁事多,汝可儘言之。家中艱難,國中何令,鄰舍有失……但得其趣,儘說不妨。”
家人道:“自父出,城門或開,或閉,或早閉,或晏閉,總之無常,每日不知開閉如何,不敢出城。鬥膽出城,亦必匆匆而返,恐城閉也。前幾日各家征兵上城,家中諸青壯皆入校場,各備器械,雖未及上城,皆惴惴。昨者,家中少鹽,而大梁鹽貴,乃命臣等出城至鄭購之。聞父在茲,乃拜見。”
信陵君道:“除鹽騰貴,他物若何?糧米得足乎?”
家人道:“非止鹽也,他物皆貴。家無田產,糧米得之於市,皆騰貴。亦謀糴之於野,然少車牛,且恐城閉難入。是亦兩難。父行前,家中餘米尚足,近日無虞。若遷延日久,恐難支也。”
信陵君道:“汝觀大梁城中,市糧米幾何,空耶?否耶?”
家人道:“糧米騰貴,猶可糴也。蓋城門時開,多有出城糴者,車載肩扛入城。若閉城數日,則難為也。”
信陵君轉向下一名家人,那人看了看自己的家主,道:“若其言也,亦無他彆。總之戰亂非常,備器械,備糧秣,備雜物,紛雜擾亂,令心難安。婦孺多有憔悴致病者。”
信陵君道:“城外有人入大梁乎?城內有人出大梁乎?有糧入大梁乎?有糧出大梁乎?有他物入大梁乎?有他物出大梁乎?”
門客對家人道:“是言整族遷移,非單人少數出入。”
家人道:“四門清靜,似無大群人貨出入。水道舟舶……一如往常。”
門客道:“如是,似無他事。”
信陵君道:“大梁水道,南通啟封,所謂如常者,是南來北往,皆如舊日耶?寧南道有所缺焉?”
家人道:“南來南向,水道皆通,無異常日。”
信陵君一口老血差點湧上來。強忍著心中的不快,信陵君環視三人道:“水道通啟封,果無礙乎?”
三人見信陵君臉色大變,情知不好,一人支吾道:“若城門封閉……似有清靜……”
信陵君強作笑顏道:“得晤眾卿,如歸鄉裡。蒙眾先生加惠,勤勞國事,家人倚望,可以想知。孤無才,願早息狼煙,重歸太平,使諸先生早歸。”
眾人皆應喏。三名門客領著家人先歸,信陵君和眾門客送出門外。待回到院內,信陵君再也壓抑不住,胃內的東西噴湧。驚得眾門客大呼小叫。信陵君想讓他們噤聲,卻說不出話來,隻是吐。一直坐在東閣內的小奴和蓋聶也一聲驚叫,跑了出來,手足無措地在旁邊看著。一名先生叫道:“快請仲嶽先生!”幾名門客匆匆跑出去。
好一會兒,信陵君緩過勁來,扶膺太息,一眾門客扶其離開那堆嘔吐物,小奴跑去拿了掃帚,想把嘔吐物清理掉,仲嶽先生匆匆跑進來,見小奴要打掃,急忙攔住道:“且慢!待吾細查!”跑過去,仔細地看了看嘔吐出來的東西,多是水,隻有少量還未消化的食物殘渣,未見血絲和黑塊,放下心來。然後揮手讓小奴把嘔吐物清理掉。自己則跑到信陵君身邊。
信陵君已經緩過勁來,看著仲嶽先生道:“喜怒無常,先生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