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道:“孤迭遭惡訊,其心已亂。此間諸事儘付先生,先生可妥議行之,不必相報。但有所需,直取即可,無敢不從。”言畢起身,精神恍惚,步履踉蹌,匆匆一禮,即往東閣而去。眾人相視,皆會心一笑。隨即聚在一起,討論起下一步行動的各種細節。
信陵君踉蹌地走進東閣,小奴趕緊上前扶住,信陵君虛弱地指指草褥,小奴扶著他躺到草褥上。信陵君身上一陣冷,一陣熱,但他拚儘最後的清醒道:“勿得呼叫!”小奴六神無主,蓋聶跑過來,堅定地回答道:“不叫!”用手緊緊握住母親的手。在蓋聶的加持下,小奴的情緒也漸漸穩定下來,對蓋聶道:“閉門!”自己則擁衾給信陵君蓋上,然後在席旁坐下,安靜地看著信陵君。
信陵君的臉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還變幻出各種表情,時而大口地喘氣,在昏暗的夕陽下,尤其顯得恐怖。蓋聶關門回來,在母親身旁坐下,也和母親一樣,安靜地看著信陵君痛苦地掙紮。過了會兒,小奴對蓋聶道:“斟碗水來。”
蓋聶聽話地起身,從水罐裡倒出一碗水,遞到母親手中。小奴從褥子上扯下幾根秸稈,放在信陵君唇邊,讓水一點點順著秸稈流過信陵君口裡。信陵君喉裡“咕嚕”一聲,把水咽了下去。連著“咕嚕”幾口後,信陵君的臉色平靜了些,不再大口喘氣。仿佛安靜地睡著了。
少時,門外傳來仲嶽先生的聲音:“臣嶽仲啟見!”
小奴連忙起身,打了門,打著手勢道:“君上睡了!”
仲嶽先生也打著手勢道:“但觀其狀。”也不等小奴多說,直接上了台階,一步邁進門去,探了探信陵君的鼻息,摸了摸額頭,號了號脈,點頭道:“急火攻心,需靜養。”起身出門走了。不多時,又回來,在階下叫出小奴,遞給她一個匏瓠,道:“君上夜來驚醒,可令飲之。”拱手而去。
小奴攜了匏瓠入室,忽地見信陵君猛然坐起,似要往腰間拔劍,卻拔了個空,一下子驚醒了,定定神,從驚懼中清醒過來,想起自己是在東閣之中休息。見小奴和蓋聶站在身邊,道:“孤精神恍惚,可亂言乎?”
小奴道:“不曾。”
蓋聶道:“隻大口喘氣,卻不曾出言。”
小奴道:“仲嶽先生適造訪,親診其疾,留藥一匏,言君上若驚醒,可即飲之。”把匏瓠遞過去。信陵君打開來,小飲一口,隻是清水,並無異味,久之略有甘香。再飲一口,心中的疑懼漸漸消退,心情開朗起來。他合上塞子,放在枕邊,複合衾躺下,閉上眼。招招手,讓兩人坐下,道:“孤與卿初識,聞卿一曲‘聶政刺韓’,極壯極美,可再歌乎?”
小奴和蓋聶齊道:“喏!”小媽就拿起盞子,用一根箸擊拍,和蓋聶一唱一和,再唱了一遍“聶政刺韓”。
信陵君道:“方其時也,孤擊劍與卿和,卿聲隨劍轉,和婉清揚,至今回味。此曲卿得之何人?”
小奴道:“是小奴幼時,老父所歌。”
信陵君道:“蓋聶何以知之?”
小奴道:“此曲本一人獨吟。惟小奴吟唱時,小兒隨口應之,竟成腔調,故任其幫腔也。”
信陵君道:“汝父能知聶政之事,而能歌之詠之,亦非常人。何天下英雄,淪落塵埃,不得稍展其誌?!”
蓋聶道:“君上,英雄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必得展其誌也!”
信陵君道:“汝何知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蓋聶道:“世人胡不道信陵君乃仁義之君,天下英雄儘歸之!”
信陵君心情愉快,道:“蓋聶來日超聶政,登英雄之冊時,寧歸之乎?”
蓋聶道:“方其時也,君上猶攬英雄乎?”
信陵君聞言心中一愣,不想一個小童竟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不由得細細品味起來:“方其時也,君上猶攬英雄乎?”“方其時也,君上猶攬英雄乎?”“方其時也,君上猶攬英雄乎?”……
小奴有些不忍,打斷道:“君上!”
信陵君從沉思中醒來,望著蓋聶道:“吾觀汝於劍一道有近,當得一劍師授汝劍也。”
蓋聶道:“君上善劍否?”
信陵君道:“雖能擊,不可稱善。術也,未進於道也。”
蓋聶道:“聶政於劍進於道乎?”
信陵君道:“恨未能與聶政同時耳!”
蓋聶道:“天下善劍者,有幾許人?”
信陵君道:“劍者,蓋起於越。有歐冶子者,鑄五劍:湛盧、純鈞、勝邪、魚腸、巨闕。有越女者,與猿猴習擊刺,技乃卓越。楚習焉,有三劍:龍淵、泰阿、工布。歐冶子亡,女及婿莫邪、乾將,鑄劍於吳,天下聞名。後乃遍於天下。齊人尤擅技擊,持劍而鬥,身多被傷。燕人善鐵劍,韓人亦精。秦人鑄銅劍,長四尺,過於常,複有劍士焉。此天下之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