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韓暗通,目前知道的隻限於核心層,張輒突然說出,引得外圍的門客一片嘩然。幾名內圈門客回頭伸手製止他們的驚訝聲,靜待張輒往下說。
張輒道:“臣於途中遇曾兄坐於道中,截斷去路。臣乃依言請二先生歸報,臣獨隨之往鄭。”他本來要說他與曾季的文王、周公之爭,但想到來的人太雜,怕有不好的影響,就忽略過去,續道:“曾兄言,秦自商君變法,秦人小過大罰,刑餘之徒乃三十萬,力田者少,秦王憂之。乃歲歲征戰,必得戰功,而贖人罪。臣聞而驚,問曰,輕罰省刑,而行仁義,不亦宜乎?曾兄曰,秦便商法久矣,雖有其弊,廢之不便。”
外圈有人道:“秦既為戰功而來,舍一邊鄙小城,何損焉,奈何爭之久也?”
馬上有人反駁道:“年舍一邊鄙,魏即削也,何有魏哉!”那人不說話了。
張輒道:“與曾兄論之至午,乃往有申門見陳公。陳公先隱於一酒肆中,待吾二人至,乃出焉。五鼎四簋,以為酒宴。”
四下又響起一片唏噓聲,好像很羨慕張輒獨得五鼎四簋的待遇,而自己隻能在野外喝小米粥。
張輒不顧眾人的唏噓,道:“席間,陳公備陳秦魏之恩怨,斥魏首倡合縱,與秦為敵。三入秦,雖敗而不悟。臣則責之秦之無禮,多奪魏城,秦負魏多矣,而魏不負秦。陳公曰,若效張儀舊事,而與秦連衡,則戰事可息,秦軍可退。臣不敢專斷,隻哼哈以應之。”
信陵君道:“陳公與晤,得幾時?”
張輒道:“陳公言不久,即辭去。但以韓諾連衡為辭,並指曾兄引吾觀鄭糧舟之至啟封也。”
信陵君、郭先生、靳先生齊道:“先生觀之否?”
張輒道:“入夜,曾兄引臣伏於筏上,果見十舟之糧順洧而下。曾兄駕舟尾隨,半夜,乃見其繞行鴻溝,而入啟封。入鴻溝後,逆水行舟,舟行緩慢,曾兄乃與臣棄舟登岸,潛入五裡察看,見舟泊於啟封,兩岸燈火通明,想在卸船。恐為秦暗哨所覺,不及靠近。所見若此。”
這下,門客們再也壓不住地議論起來:“鄭地”“十舟”“順洧而下”“直至啟封”,各種關鍵點都被一一提及。信陵君則沒有過多地思考韓秦相通的事,而是問道:“願先生詳敘陳公之言。”
門客們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大家都在聽張輒的敘述。張輒道:“曾兄引臣至酒肆,曰,陳公將至,兄其待之!不意隔間內陳公應曰:‘吾已至矣。’唱酬已畢,陳公曰:‘久聞公子之名,無緣相見。’臣曰:‘公子亦頗聞陳公威名,而傾心焉!’陳公曰:‘臣與公子心意相通。昨聞公子訪臣下處,不敢自隱,乃邀一見。借酒肆之地相會,以慰平生之望!’”
信陵君道:“陳公何以知欲知其下處?”
張輒道:“臣往鄭地見中人,自以事出機密,奈全在陳公眼中。曾兄曰,鄭之半,儘其耳目也。雖不實,差相仿佛。”
信陵君道:“聞先生為曾兄所請,仲嶽先生複請舊同先生行者,潛行入鄭,以會中人。中人乃告,陳公所居,居無定所,數日更替,並無常行。有時但宿宮中,王獻美女薦枕席以待。正嗟呀間,先生竟與陳公會,其樂何之!”
張輒道:“臣曰:‘公子聞小子攪擾陳公,心甚不安。但言若得相見,必再三拜上,以達敬誠!’避席三拜以敬,陳公於座回拜。臣曰,吾魏得罪陳公,而受天罰。若其能恕,願公恕之!陳公曰:‘秦之伐魏,實有不得已。昔吳子守西河,累戰侵秦,數入鹹陽。諸侯相王以來,犀首首創合縱,集天下而攻秦。張儀連衡,親和天下,欲致太平;魏罷其相,而為合縱,雖屢戰屢敗,而不改策,何也?秦王二十年,複以五國伐秦,秦割地以為和。齊王滅宋,天下討之,秦為首義,魏乃謀秦。秦與魏何虧,而當此罰?’”
信陵君道:“舌辯之士,其利若此!”
張輒道:“臣答曰:‘陳公論及五國相王之時,小子年幼,尚不及也。秦王二十年,乃秦奪魏數十城,魏不得已,乃合縱而相保。秦王複六國之地,六國自然退兵。何割地之有哉!王初即位,秦伐吾邊;今才二年,又至國郊。故秦負魏多矣,而魏不負秦!’”
信陵君亦讚道:“先生口舌之利,亦不下於陳公!”
張輒道:“陳公曰:‘秦入魏郊,非為伐魏,乃圖自保。何者?秦出關東,必經韓魏,韓為東道,而魏不允,是不得東出也。若得連衡,天下太平,豈非妙事!’臣曰:‘秦欲連衡,當遣其使,以達王意。奈何以兵相加,寧欲盟於城下乎?’陳公曰:‘非也。秦兵加啟封,欲動王之耳目,達意於魏王。今承魏王惠賜,令秦就食於啟封,大梁與鄭,皆供糧秣,未曾稍怠。’”
這下,眾人全體都炸了:“大梁與鄭,皆供糧秣?”“未曾稍怠?”……
信陵君道:“是何謂也?”
張輒道:“臣亦以此問於陳公,陳公答曰:‘張兄昧於時勢,曾兄其引而觀之,告於公子,以定大計!’臣曰:‘大計為何?’陳公曰:‘若明於時勢,必得其計,夫複何言!’乃退。臣複問其苛法嚴刑,刑徒乃盈野之事,陳公曰‘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