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禮道:“歇父安!歇父請坐!歇父何教?”
黃歇道:“臣陰覺秦韓有伐我之意,故示之以太子入秦,以伐其謀。今者,趙、齊皆不與秦也,若但秦韓,不足慮也。”
太子道:“魏亦與楚接境,歇父奈何不言?”
黃歇道:“太子英明。臣所以不言者,未得其實也。但以臣揣度,信陵君後日方至,必無餘暇以議兵事。且魏初敗之餘,蓄養未足,欲加兵於楚,恐力未能也。”
太子道:“仆有惑也,願歇父教我。秦初伐楚也,兵勢威,而戰必勝:初勝於鄢,再勝於郢,其勢不可當也。一旦而據之,楚以殘兵而拒之,反偃其鋒者,何也?”
黃歇道:“太子所問,實兵之要也。凡伐人之國者,愈入則愈絀。何者,分兵守地,各掠財物,而後援不繼也。秦之攻鄢,決河以灌之,恐吾楚之心,軍無鬥誌。再戰於郢,楚軍未及敵而散,實楚未經之奇恥也!夫有楚而敗,未嘗不操戈披甲,錯轂接兵,矢交墜兮士爭先,雖霾輪縶馬,猶援枹而鳴鼓。未聞不見軍而潰者!複於郢下而遭是敗,殆天耶?”
太子道:“今秦之入郢也,其勢盛於前;楚失於郢,其勢弱於前。奈何昔者雖一秦而不勝,而今雖秦韓而父曰不足慮也?”
黃歇道:“試與太子道其曲折。王十八年,欲報先王客死之恨,乃與諸侯合縱。十九年,縱未合而秦伐我,軍遂敗,乃割上庸、漢北。二十年,秦拔我西陵。二十一年,秦拔我郢。二十二年,秦複拔我巫、黔中郡。王乃複於二十三年,收軍十五萬以拒秦。由是觀之,昔秦之入郢也,乘楚所不備也。而今所謂不足慮者,蓋有備也。”
太子道:“王既欲伐秦,奈何不備?”
黃歇道:“郢地屢戰,雖或勝或敗,而精銳儘失,所遺皆老弱。其精銳者乃在東江淮、吳越之地。時王欲起東兵,出三川以伐秦,而郢遂虛,為秦所乘。”
太子道:“今欲複舊郢,歸故都,奈何?”
黃歇道:“以臣之見,去郢而入陳,實龍入大海,虎入山林,五千裡江山任吾縱橫。若善而營之,雖天下不足取也,而況一郢乎?”
太子沒想到黃歇竟是如此見地,便道:“如父所言,誠仆心所願也。”
黃歇道:“江山社稷,所貴者人。王定十年生養之策,成敗乃在於太子。太子若於秦也,得十年無攻於楚,楚之盛,必可期也。”
太子道:“仆聞之,昔越王失國,夫婦同為臣仆於吳,而卒滅吳。仆之於秦也,非賤於臣仆;而仆之事秦也,非難於滅吳。勾踐其可,仆亦可也!”
黃歇伏拜於地,道:“楚得太子如此,臣得太子如此,幸何如之!”
晚上,黃歇派出去的人已經打探確實,趙使虞卿,車隻一乘,卒才百人。齊使田單及太子建,從卒五百,已至滎陽。滎陽令已經禮迎入館驛,次日安排車乘就道。他們在鄭地之外下榻之處也已經打探清楚,自然也是兩處韓大夫的封邑。
黃歇在心裡盤算著。吃過晚飯,他對太子道:“太子且安歇,明日或複勞碌。”
太子道:“明日複何為?”
黃歇道:“趙、齊之使複至,或當與秦使共見之!”
太子道:“惟父命是從!”
黃歇送太子進入房間,自己獨立庭前,疑惑道:“奈何趙有大水耶?今之夏,趙雨淫乎?河其出也,魏、齊亦被其災乎?”從趙使虞卿隻帶了一乘百卒來看,趙國應該是遇到了不小的困難,不然,趙王斷不至於如此在諸侯麵前自折臉麵。但如果趙國遭了災,那鼓動秦趙相爭……這讓黃歇對明天的會談又增添了幾分期待。第二天吃過早餐,黃歇帶著太子及隨從十人、衛士二十人,隻乘一葉舟,繞到鄭北門外房舍稀少之處,將舟泊了。留十名衛士看守船隻,帶著其他人往亭上而坐。休息片刻,就見華陽方向塵土滾滾而來。黃歇等安坐不動,靜待趙使從一裡外的大道而過。
隊伍前麵有一乘革車,上麵站著三人,兩人韓人打扮,一人趙人打扮,想是韓使和虞卿;後麵是一乘輜車,拉著助祭的賻品;果然隻有百人左右護衛。黃歇十分關注地盯著虞卿看,虞卿似有所感,竟也往這邊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