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大夫見說,隻得應道:“謹喏!”
隨後幾天,仍然每天有百十來人離開。然後第一個移居的家庭坐船回來。這時,修路的大軍也已經修到蒲阪縣下。蒲令已經得到皮綰的指導,比較順利地安頓了這個家庭:找了個水草豐茂的地方,讓築路的民工幫著搭了個草棚臨時住下;民工照舊上工,得了糧食和家人一起摻著野菜糊口——好歹周圍還能挖到野菜!鄉裡見了這家人的慘狀,個個流淚歎息不已。這人道:“初之日,尚有餘草可挖,稍遲恐不保矣!”
這家人的到來,激起了巨大的浪花。當天幾乎所有見到這一情境的民工,都申請回家接加家人。芒未道:“人數過多,恐炒粟不足。”
這群人道:“救人於水火,焉炒粟為!”芒未來不及登記姓名,隻登記了“某大夫下屬××人”,節符隻發到鄉裡“某裡役河東者××人有功移家眷河東就食”
隨著一個個家庭的到來,上郡災情的嚴重情況迅速在民工中傳開,在一種從眾情緒的帶動下,幾乎人人都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家人接出來,似乎不這樣做就會餓死。公大夫開始還想袖手旁觀,但見幾乎整營整營地要求離開,終於急了,找到張祿道:“如是者,吾鄉裡得勿無人矣!”
張祿安慰道:“若大夫於初災時,即出其於河東,其人焉得待斃若此焉?汝觀皮氏四千戶,雖皆老弱,餓斃者才幾人?皆以病歿也。”
由於要走的人太多,既無法登記,也不能按時發出節符,更沒有足夠的船隻,所以人數被壓下來:每天隻限五百人,修路的工作還要繼續。
每天走五百人,但來的人每天還隻有幾家,大部分路途較遠,或遇到其他障礙,一時難以回來。
蒲阪內全力炒粟,幾乎所有會炒粟的女人都被征召,包括剛來的家庭中還有勞動能力的女人。魏縣已經不再往這邊運糧了,張祿借用了鹽商的辦法,讓四個舊縣的商人往這裡運糧,用鹽來支付。大體上一石鹽可以收購到五石粟——在解縣,一石鹽連一石粟也買不到。
第一批進入皮氏的上郡人以老弱為多,皮綰讓他們中的一部分,由皮氏的商人帶領,牽著牲口運鹽運糧,行商的範圍不限於河東境內,曾經還進入汾水中遊韓國的領地。買來的糧食是民間的存糧,不影響官府的庫存。皮綰還買來了大量幼畜,交給這些移民戶蓄養。這些移民通經商或畜牧的人很少,皮綰隻能以服役的名義,讓官商和虞人帶著。
由於皮氏-汾陰一線目前位置緊要,而且每天還有大量的人員要過河回上郡,張祿決定先沿著黃河修通汾陰-蒲阪一線的道路,既便於得到皮氏和汾陰的糧食,又方便民工過河回家。
整整二十天,道路從蒲阪修到汾陰。而這時,聚集到夏陽津準備過河的家庭也多了起來。張祿果斷停止修路,調集起所有的船隻運送家屬過河,其他人則在道路附近搭起簡易的草棚,安頓這些人。雖然由於戶數較多,每十家過河後,隻能分享一鼎稀粥,但每個人臉上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張祿和公大夫領著鄭安平等人一個個火堆走過,一一和他們交談幾句,安慰他們,告訴他們餓了多天,一定不能吃飽,隻能稍稍喝點粥,特彆是孩子,父母一定要控製著,不許他們猛吃。大家都爬下磕頭,口裡說些感恩的話。張祿指著公大夫道:“是則汝郡大夫也,非其人也,汝焉得至此!”這些人又一起給公大夫磕頭。公大夫心想,我這口鍋算是背上了!
從蒲阪經汾陰到皮氏,沿著黃河岸邊有二百多裡,不過十日,已經密密麻麻地建起了上萬座草棚,臨時安置從上郡過來的移民。而這十日中,又有五千人渡過黃河,去上郡接自己的家眷。張祿讓三縣的縣令迅速丈量土地,安置移民,移民安置工作由皮綰負責。自己則領著剩下的三千多民工繼續修路。——凡有家眷到河東的,可以免除勞役,根據各縣的安排,編成鄉裡,擇地而居;開荒種地,飼養牲畜,或販運貨物;女人則在各縣或舂、或織、或炒粟、或采摘。一下子多出這麼多人,沿河三縣立時繁榮興旺起來。
隻剩三千多民工修路就比較慢了,一天還修不至二裡地,而從蒲阪到猗氏,沿涑水而上,有一百五十餘裡。張祿拒絕了公大夫征回上郡民工的請求,堅持讓他們先在河東安好家,好像修路反而不是他的主業似的。
又過了幾天,再回來的民工中已經有家人餓死在邑中或路上的。越往後,這樣的悲劇越多。後來者撕心裂肺的痛苦,被先行搭好的草棚和溫暖的粟粥所安慰。周圍的家庭都是從上郡過來的移民,無論認識不認識,大家都有相似的傷痛,可以相互慰藉。看到更早的移民已經聚家成邑,聚邑成鄉,分配了耕地——雖然是一片荒蕪,大家心中充滿了希望。
公大夫偶爾也到這裡看望大家,但他明白,共同的經曆已經把這些人凝聚成了一個新的人群,並且對河東產生了歸宿感,他們再也回不去上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