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嬴這才轉過身來,道:“臣得君上謬讚,不敢言賢,謹奉賢以拜。願主君無羞學,無惡下問,賢者在旁,諫者得人!”
信陵君道:“美哉,仁者之祝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複對眾賓客行禮。家老宣布開宴。於是酒食菜蔬一時齊上,鼎簋滿席。由信陵君打頭,一眾賓客紛紛與侯嬴酬酒,侯嬴隻顧自己坐在席上,來者不拒,但絕不起來往彆的席麵去。
仲嶽先生也過來酬酒,見四下無人,悄聲問道:“先生久與屠夫談,何故?”
侯嬴也悄聲道:“欲巿人皆以嬴為小人,而以公子為長者,能下士也。公子禮臣,無以報之。故以此耳!”
仲嶽先生道:“先生之才,非淺德者所能知也。”
宴後,侯嬴留下來,繼續坐在西席上,信陵君帶著幾名門客坐對對麵。信陵君道:“孤以少見,未識賢者之智。今事所顯,一如先生之言。然孤猶未明也。先生何以知秦出南陽,且南陽何要也?願先生教我!”
侯嬴道:“魏、韓、趙,世稱三晉,其祖皆晉卿,其地皆晉地,其略皆山西、山東耳!魏都安邑、韓都平陽、趙都晉陽,皆山西也。山西表裡山河,易守難攻,雖安而自限河山,難通中國。建封以來,稍稍東移,今者魏都大梁、韓都鄭、趙都邯鄲,皆山東故鄭衛戎狄之地。東西之地交通也,則進足以製諸侯,退足以依河山而自保,而交通之道,乃在太行之中。夫太行,與天為黨,故稱上黨,言其險阻也。交通西東者,其道皆在南陽:安邑出軹道以通大梁,平陽出上黨以通鄭。惟晉陽與邯鄲溝通最難,蓋借道韓上黨,出滏水,乃得通焉;雖曰通也,崎嶇難行。是故武靈王舉趙國之力而滅中山,蓋自晉陽道太原、中山而至邯鄲也。三晉東西交通,除趙在北,魏、韓皆道南陽,南陽道斷,則魏、韓分為二也。南陽雖邊邑,地肥水清,豐腴之國也。商王都焉以為天下雄。雖迭被戎狄,而屢敗屢起,至今蔚為大國。三晉之地雜錯焉,皆得其道也。安邑而軹至大梁,蓋軹、溫、懷,皆魏地也。上黨至野王、滎陽,韓地也。出滏水,則武安、安陽,皆趙地也。三國各守其道,雜而不亂。魏割河東、安邑,猶塞軹道,令秦不出。今秦出軹道,將下大梁矣;將塞太行、上黨,斷韓為三矣;將出滏水,而至邯鄲矣。三晉危矣哉!而不自保,猶目南陽為邊邑,曰肌膚之痛也,不亦惑乎?”
郭先生問出了自己最為疑惑的事,道:“秦出軹道,奈何出函穀而渡茅津?”
侯嬴道:“汝道秦人當何道?”
靳先生道:“若出軹道,當道河東:出渭水,渡蒲阪而東。若出函穀,則當出殽道,出滎陽。縱往南陽,亦當渡孟津。渡茅津,其意如何?願先生教之。”
侯嬴道:“昔武安君之入垣也,何所入?乃渡茅津也。今複渡茅津而入垣,何足怪也?”
靳先生道:“武安君?渡茅津非入河東乎?”
侯嬴道:“先生以為渡茅津必道虞、解,而入安邑。非也。垣南有水,通於河,乃在茅津下百五十裡也。先生觀秦人於茅津登船,未睹其渡,是故誤也。”
郭、靳二先生皆漲紅了臉,沒想到自己派出的間諜犯了如此巨大的錯誤:他們隻看到秦軍從茅津登船,就想當然地認為他們將在對岸下船,而沒有追蹤船的去向。
侯嬴看出了他們的窘迫,解釋道:“此非先生之誤也。自茅津而下,兩岸皆崖壁,惟獸出沒,幾無人煙。既少行船,複無漁舟。秦人經此,難為所察。武安君襲垣廿餘年,人皆不知其道,良有以也。今秦人所出,乃用昔武安君之策。吾恐武安君亦出其後也。”
聽到“武安君”三個字,大家都是一震。如果武安君真的親自指揮這場南陽作戰,那……眾人不寒而栗!
侯嬴道:“願先生往探之,武安君或出也。”
郭先生問道:“臣以間往鹹陽,未聞武安君之行。”
侯嬴道:“先生但以間入河東,前河東守乃張祿,近聞入鹹陽,河東守其誰何?”
信陵君道:“張祿,本魏人,為秦河東守,今複入,為秦相,封應侯!蓋其河東之功,非小也!”
侯嬴心裡也是一跳,他隻知道張祿回到鹹陽,主持軍事,沒想到這位老朋友竟然升得這麼高,這麼快,已經成為秦相,封侯!
就在這一天,信陵君登門拜侯嬴為師,在集市久候侯嬴的事迅速在大梁傳開。不幾天,鹹陽的張祿、車右先生都知道了這事,都開始暗地裡采取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