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賈大夫是王商,正月十五一過,他就帶了一支龐大的商隊,浩浩蕩蕩進入秦國。
商隊被留在函穀關,隻有須賈大夫帶著五名主要隨從進入鹹陽。須賈接慣例往鹹陽宮登記,隨後在館驛內住下等待秦臣的召見。按慣例,當天晚上應該有典客府的行人前來拜訪,詢問來使事由,以及需要會見的人員。然而,當天晚上並沒有人前來拜訪,就好像魏使不存在似的。
一連五天,須賈大夫每天都前往鹹陽宮,詢問來訪的接待事宜,但都石沉大海。須賈心裡有些不安,他不知道這種沉默的背後意味著什麼。如果……?須賈心裡惴惴不安地想,他明知事情的真相,但卻希望它不是真的。
當他剛剛走進館驛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館驛前:一名老者,佝僂著背,須發皆白,隻穿著單薄的衣裳。雖然快二月了,但天氣並不暖和,那位老者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須賈遲疑地停下腳步。那老者對驛吏道:“臣願拜見魏使大夫!”那驛吏想趕老人走,須賈大夫三步並兩步跑上前來,滿臉春色道:“咦!豈範叔乎?”
老人抬起眼睛,認了認,就要下拜,道:“臣範雎謹見中大夫!”
須賈大夫連忙一把抓住,道:”範叔固無恙乎?“
範雎道:”幸而無恙!“
須賈大夫道:“數歲未見,不意範叔已入秦矣!”轉頭對驛吏道:“是吾舊友,流落他鄉,數載未得見,願餐之。”
驛吏道:“但憑大夫!”
須賈大夫握著範雎的手,引起自己的房間裡。房間裡略有暖意,範雎不再打顫,又要下拜。須賈抓住道:“吾與子但敘舊情,不可為禮。”又摸著範雎身上,道:“天甚寒,範叔何單薄若此也!”走到外麵,從堂前的匣子裡捧出一件綈袍,進來與範雎披上,道:“初春殘寒,範叔其衣之!”邊說邊協助範雎穿好長袍。
待範雎穿好袍子,須賈忙前忙後,先找驛吏溫了一盞熱酒,讓範雎喝了。然後又通知隨從,自己與舊友相會,早餐送兩份到室中。範雎喝了酒,臉上漸漸紅潤,身上也暖和過來。
須賈問道:“範叔數載,未知音訊,所居何處?”
範雎道:“待罪之身,四野飄零,寧有安處。承友人相薦,而得入秦。”
須賈笑道:”範叔入秦,必有說於秦王!“
範雎道:”臣以說待罪魏相,幾於死地,此心已灰。今失國之人,安敢說乎!“
須賈道:”今叔何以為計?“
範雎道:”今乃為人所傭。“雙方正於閒話之中,相互打探,隨從送來早餐,乃兩鼎兩簋。須賈推一鼎一簋與範雎,自己正慢條斯理地打開,未及動手,那邊範雎已經吃了一半。須賈悄悄望見,略一思忖,又從自己的一鼎一簋中撥出一半到範雎的鼎簋之中,自己隻吃一半。
須賈單刀直入地問道:“秦相張公,聞有幸於王,天下之事皆決於相君。聞張君亦魏人,敢與相識?”
範雎竟然麵不改色,依舊恭敬地道:“主人翁習知之,臣以卑賤,亦得謁也。”
須賈道:“今吾事之去留在張君,願謁而拜之。”
範雎道:“大夫之事,臣不敢請。今請為薦君於相,敢托何言?”
須賈道:“但王相聘問耳!”
範雎道:“此細事耳。大夫但稍安,待其事畢,必相見也!”
須賈道:“秦何事之急也,而失聘問之禮?”
範雎道:“聞秦將伐魏,以報太子。今乃伐交於楚、韓;據南陽而遮趙之援。”
須賈道:“枉矣,秦之罪魏也!太子之於大梁也,王奉之若上賓,衣食所加,無一敢缺。臣所親炙,故敢定也。太子之失,實乃天也。臣當自辯於王前。”
範雎道:“今秦下南陽,臨懷,將趨卷。長城無所禦也。吾恐啟封、華陽之禍,將複現於梁。”
須賈道:“魏以深過,獲罪於大國。願複言於王,以稍解釋之。”
範雎道:“大夫其言之。”
須賈道:“臣之離於梁也,聞國中有言,但以玉帛、土地結好韓趙,合兵而擊之,秦必失南陽。惟王以秦魏,盟也,不可背也。乃命臣使於王,以通盟好之意!”
範雎道:“以臣所見,三晉合而擊秦,是為下也。臣居秦數歲,頗得虛實。秦與韓、魏、楚盟,東出之道窮矣。彼秦人惟恃戰功,無戰則秦人無功,晉爵無門,刑徒遍地而無得用也。今楚歸女而娶秦婦,秦楚,姻也,固不能伐。其可伐者,其在韓與魏乎?而魏適失秦太子,以伐其罪,不亦可乎?”
須賈心念一動,忽然滿懷感動地道:“吾固知範叔之不背魏也!今當以何辭以說秦?”
範雎道:“楚與秦姻,秦固不伐楚也。齊、趙、燕偏遠,固難伐也。秦之所伐,非魏即韓,勢所必然。魏結好則伐韓,韓結好則伐魏,姑觀其所獻也。為魏所計,固當割南陽以親秦,而驅秦伐韓可也!”
須賈心中暗笑,一上來就要魏割地!但卻不說破,一臉苦情地道:“魏初河西,複獻河東四百裡,再獻安邑,今複當何獻?”
範雎道:“秦初得南陽,未得魏意。大夫其計之,能集三晉之力而複之,則速戰。若未可,其獻南陽乎?今秦初得諸邑,未得其便,魏示之無複取之意,秦必德之。稍遲則秦已定之,則無以為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