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營的戰事比較複雜,其間經曆了多個階段,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特點。蒙驁高屋建瓴,把整個過程敘述得條理分明,重點突出。說到自己用箭指示弓箭兵齊射一節,白起擊節讚道:“甚善!”然又有不信道:“汝其神射若此乎?”
李冰解釋道:“蒙卿初至時,河東尉綰親為試之,射、禦、力皆優,並無虛也!”
白起來了興致,叫家臣取自己的弓來。白起力大弓強,尋常人根本拉不開。家臣取來,交給蒙驁。白起道:“且一射以為樂。”
前幾天,蒙驁剛到時,白起叫他與自己角力,蒙驁沒有同意。現在白起又讓他試射,蒙驁覺得有必要露一手。他掛好弦,試拉了拉,讚道:“好弓!”
白起見蒙驁很輕鬆地拉開了自己的強弓,更加高興,道:“但得中的,願以贈之!”
蒙驁道:“安敢望君上之賜!”
白起道:“非賜也,射之禮也!”
蒙驁抬頭,見空中一行鴻雁飛過,張弓一箭射去,一隻鴻雁一頭栽了下來,其餘鴻雁驚叫四散。帳中齊齊喝彩!隻是這一箭射下來的鴻雁十分強壯,又帶著箭強飛了一時,不知最終落在何處,無處尋找。
早有瞭望哨報知趙括,趙括親自上來觀察,一眼就認出,這邊是王齕的軍官,那邊是王陵的軍官。值得王齕、王陵親自覲見的人物,幾乎呼之欲出:武安君白起!很明顯,白起的大帳就設在自己鼻子底下的小山包上——他一直以為這裡隻是秦軍一員偏裨悍將:隻有五千人,而且如此接近趙營!白起怎麼可能駐紮於此?
趙括馬上想到,隻要自己能調集到兩萬士卒,強攻此營地,必能生擒白起,重挫秦軍。但昨天趙蒙強攻的畫麵又出現在自己眼前:為了拿下一座五百人駐守的山頭,趙蒙動員了二千人,還加上了自己的親營,最終結果是慘敗。趙括又看了看南邊營壘前的空地,那裡已經幾乎沒有可供兩萬人集結列陣的餘地了!更何況,兩萬人從哪裡調集呢?自己雖說有四十五萬人,但老弱婦孺占了十多萬,真正的戰鬥部隊不過二十五萬,剩下的隻能算是輔助勞力。在二十五萬作戰部隊中,精銳的部隊已經在前幾天的作戰中被消耗殆儘,幾乎全都進了傷兵營;剩下還能作戰的兵員要在今後的作戰中充當骨乾,不能再有損耗。如果再集中兩萬能戰之士,萬一不濟,全軍可能立刻土崩瓦解。趙括不敢再冒這個險,畢竟,他還有一個多月要堅持,不能再孤注一擲。——經過前段時間的作戰,他已經明白,徹底清除秦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與秦軍共處就成了惟一選擇。
趙括表麵上在眺望著遠處的秦營,思緒卻在快速的閃動。大帳內的沉悶感,以及由於人員眾多而帶來的汙濁空氣,都讓他難於沉浸於思考中,眼前開闊的視野和清爽的空氣,非常適宜他。
要怎樣才能熬過這一個來月的時間呢?一天隻能喝一碗清可鑒人的稀粥,而天氣也一天涼似一天,部隊還能維持紀律和統一行動嗎?還能有戰鬥力嗎?還能維持士氣嗎?他沒有彆的選擇,隻能對所有的問題選擇“能”,至於如何才能,那就得靠他的努力了!
他的視線又轉回到白起所在的小山包上。他自己也曾在那裡設立過指揮台,看著趙軍成千上萬人衝向秦軍營柵,衝向出來野戰的秦軍,填塹、堆土、弓箭掩護、盾牌遮擋,士兵們前赴後繼,踏著鮮血和屍體前進、前進;但秦軍就像一堵牆一樣擋在前麵,無論如何衝擊都無法撼動;有好幾次趙括感覺快要成功了,但秦軍總能找到新的援軍,把自己反擊下來。失望、無奈、沮喪……負麵的情緒充斥著他的胸膛,幾乎令他要痛哭失聲;但他不能,他必須擺出一副早有預料的神情,冷酷地、毫無感情地麵對這一切。
他的眼前又閃現出趙王那副懇求的神情:“卿要以不足月之糧,持之二月。待秋收一畢,孤必發大軍相救!”趙王的話清晰而殘酷。趙括知道,不會有什麼救援的大軍,等待他的隻有死亡。隻是,他必須要活到秋收之後才能去死……
被剝奪了活的權力是痛苦的,而比死更痛苦的,是被剝奪了死的權利。
現在趙括無權去死,他死早了,就意味著邯鄲將在缺乏秋糧收獲的狀態下進入戰爭,那幾乎意味著戰敗,以及國破家亡,宗廟隳落。
必須堅定地活下去,多活一天,趙國就多一天存活的機會。
他的眼前又閃現出母親的身影。母親大鬨王庭,其實是趙王和趙括之間的默契,目的是當趙括兵敗身亡後,禍不及家。趙括一定會兵敗身亡的,而按律,將在外敗北,全家都將受牽連,輕則沒為奴,重則族滅。那時趙王總不能出麵說,趙括兵敗是我同意的……
母親、妻子,還有兒女,你們都還好吧!
想到他們,趙括用力握了握腰間的短劍,一定要堅持到十月來臨。他就不信,他這麼困難,秦軍會好受了!而他要想儘一切辦法,讓秦軍不好受!
趙括轉身下了瞭望哨,堅定地向著大帳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