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完畢,東方已明。廷尉道:“臣奉王命,使於河東,蓋河東守稽彆有他故,將返鹹陽,王命蒙卿兼領二郡。今蒙驁視事,諸吏用武,縱諸侯兵多,其奈我何!臣幸成使命,將歸鹹陽,願與卿辭!“
蒙驁道:”尉公之至也,從上黨之刑徒。今將歸也,複以何名?“
廷尉道:”稽守之歸也,焉得無跡。願以餞之,而起全家良賤。“
於是整個白天,安邑城內喜氣洋洋,幾乎看不出戰爭的氣氛。蒙驁、無傷、無名等河東官吏於郡守府大宴,為即將離任的王稽餞行。同時,王稽的家臣、妾婢將王稽這幾年在河東積蓄的家私打包裝車。而這時,一支百餘人的鹽商滿載著鹽包,或用車,或用牲口,踏上了虞阪道。其中一個二十來人的商隊由一名年過五旬的老者率領,旁邊還有一名年約四旬的壯年,其他人都二三十歲,牽馬拉牛,精明強乾,引得周圍的鹽商陣陣羨歎。隻不過那名老者和壯年都不怎麼說話,大凡與鹽商的交往,都由馬隊的首領代為應酬。商人們自然見多識廣,看出這了群人不尋常,也就不再自找麻煩,有意無意地離他們遠一點。
隻用了一天,鹽商們就翻過虞阪道,到達茅津上船。從這裡,安邑的鹽將四散到諸侯各國。不同的鹽商,各有各的客戶,船隊也不同,就在茅津分道揚鑣。但這支十餘人的商隊到了茅津後,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第二天,由十五名劍士護衛的一隊官吏,由官船擺渡,在茅津過河。上岸後,直接上了對岸迎候的車隊,即風馳電掣般馳往函穀關。等他們已經到達函穀關了,河東那邊王稽的家人才慢條斯理地出發,一程程向蒲阪而來。
隨廷尉返回鹹陽的王稽,心情複雜。他向廷尉坦白了自己與諸侯交通的事實,他認為自己毫無私心,隻是為了能夠為秦國保留儘可能多的國土。如果失去了國土,就算自己戰死陣前又有何意義呢?如果能夠不戰而保全國土,哪怕是部分國土,也好過戰敗而失去全部國土吧!
當然,他也知道,私通諸侯這個罪名有多大,它幾乎就相當於反叛。在他媾和前也不是沒有考慮過這一點。但相比於戰敗陣亡,如果能夠保存下部分國土,哪怕手段不太光明,但最初結果是好的呀!
一方麵覺得自己的行為沒有夾雜私心雜念,一方麵又覺得自己的行為夠得上死刑,他的心情一會兒沉一會兒浮,難以平靜。
廷尉的態度倒是給了他一些安慰。在王稽說明了真相後,廷尉立即製止了他進一步的供述,以免他在不經意間,露出可以被旁人窮追猛打的把柄,讓秦王也保不了他。他有話直接向秦王麵奏,命運交給秦王決定,是最為穩妥的。鄭安平都投降了,不也沒有什麼事嗎?他的罪過還能比鄭安平更大?而且他的理由應該比鄭安平更充分!河東以一郡之地,當三晉及楚國聯軍進攻,其勢不能敵,人所共知。戰既不能,就當以外交手段解決,用損失部分國土的代價,換來核心利益不受損失,怎麼說都是劃算的!
長平之占結束後,王稽就在無形中結束了以糧換鹽的政策。解池的鹽大量出售,河東府庫充盈。相比之下,汾上那些種糧的城邑就要蕭條得多,這也讓王稽十分得意。鹽池有那麼多鹽,賣幾百年也賣不完,卻要留著換糧食,這不是傻是什麼?要不是因為實現了鹽的自由貿易,哪裡會有這麼好的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安邑,回到函穀?
廷尉還是挺為自己著想的,想到了讓家人與自己分開行動這一著。如果自己明目張膽地離開,也許會被諸侯追殺吧!現在他們的目光被家人們吸引,完全想不到自己已經進入了函穀關,幾乎可以認為已經安全了。諸侯幾乎不可能在函穀關再搞什麼事情。
不過,進入函穀關後,王稽的心情也不輕鬆。雖然諸多跡象都表明,秦王可能隻會對自己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象征性地懲罰一番,但如果秦王不這樣呢?自己應該如何辯白才能打消秦王的怒氣,而體會到自己的苦心和忠心呢?王稽小心地向廷尉試探秦王的心思,廷尉隻是回答道:王通秦律,明事理,必能秉公辦理,讓王稽不必憂慮,隻要如實陳述實情即可。王稽對廷尉的話深以為然。他在秦王身邊多年,秦王曆來對許多劣行都秉承睜隻眼閉隻眼的態度,幾乎沒有處分過什麼大臣……除了白起!他太不給秦王麵子了!對,隻要自己給足秦王麵子,秦王一定會對自己網開一麵……不,自己並沒有犯錯,隻是事急從權,秦王一定能夠體會自己的苦心,不加追究。
王稽就這樣一會兒喜,一會兒憂,搞得自己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煩惱不已。
到了函穀關,廷尉親自寫了一封公文,上報鹹陽,告知自己已經查明,河東守王稽私通諸侯是實,現已將王稽帶到函穀關,請示進一步行動。於是一行人在函穀關尉家裡一處僻靜的庭院中住了下來。函穀尉每天奉獻酒肉,不曾稍緩。
五天後,鹹陽教令到達,令河東守王稽先往相府述職!
鹹陽的這條教令,讓王稽徹底放下了包袱。他幾乎都忘記了,秦相應侯張祿與自己交情非淺,甚至可以說,張祿有今天這個地位,還多虧他的舉薦。那時,為了舉薦張祿,他可是沒少費心思!把自己交給相府處理,不用說,一定是讓張祿給自己開一條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