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漫進了一樓的店麵,隻一瞬間就沒過腳踝。程識隻來得及收拾一隻旅行包,抱著孩子跟房東一起拚車,以最快的速度撤離了舊城區。
他從出生到現在都沒上遇到過這樣的天氣,以至於轉移到安全的酒店裡後,站在窗邊看著樓下的景象都會感到後怕。
汽車輪胎幾乎被渾濁湍急的水流淹沒,發動機無法正常工作,熄了火停在路邊像台報廢的玩具。路邊有半大孩子跟著父母往高處遷移,一個踉蹌差點被水流衝走。
程曉君抱著他的脖子,睜大眼睛跟著他往下看,不明白這個世界正在發生什麼。
程識沉默著抬手拉上窗簾,親了親他的額頭,“小君乖,彆怕,我們沒事的。”
他們在酒店裡住了兩天。雨還在沒完沒了的下,到第三天舊城區的水還沒有消退的跡象,程識有點坐不住了。
出門太急,也沒想到形勢會這麼嚴重,他沒能帶上太多東西,工作用的設備都還在出租屋裡,程曉君需要的紙尿褲和奶粉也隻帶了三天的量,眼看就要斷糧了。總不能讓小孩子跟著他一起吃外賣。
好在昨天剛畫完了這周的更新。看新聞裡轉播的實況,那邊水位已經淹沒了一樓的店鋪。他的房間在三樓,不知道裡麵的電腦和數位板會不會遭殃。
小孩子沒什麼煩惱,換個地方還是照樣玩。程識坐在床邊發愁,想著支付寶裡的餘額歎了口氣。
他沒有現實朋友,親戚吝嗇又都在小鎮裡,一時都找不出什麼能幫襯的人。要是跟網友借錢……會不會被當成詐騙?況且他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水才能退下去,借錢的話,借多少合適?
潼關關還在上大學,自己的收入都是平時畫約稿一點點攢起來的。借多了太難開口,借少了萬一很快就用完了又回不去家,還得再借第二次,怎麼張得開口……
程識醞釀了半天,斟酌措辭去拿手機,決定還是先坦誠相告,跟她商量一下再考慮需要多少錢來救急。
他是倉促找到的棲身之所,因為天氣,周圍稍微好點的酒店都被搶完了。這間小酒店裡走廊儘頭的房間還是撿漏得來的。價格比平時高了兩倍,設施卻還是優惠半價時的那樣。空間狹小陰暗,有股發黴的味道,連床頭的插座都是壞的,隻能把電視機的插座拔了插手機充電器。
當他拿起滿電的手機時,距離任明堯發微信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
屏幕上“你在家嗎”“雨勢怎麼樣”“還好嗎”關懷三連,甚至還有個未接通話,卻都因為他把手機調成靜音而錯過了。
程識連忙回複消息報平安。對麵反應迅速,又問他在哪。
他老老實實地回了自己住的酒店位置。
短短半個小時後,任明堯就過來敲門了。
開門時程識一臉不可思議:“你家也被淹了嗎?!”
“……”
任明堯輕咳一聲,“沒有。我出差路過這裡,上來看看你。”
他手裡還拖著行李箱,看起來可信度高了不止一層。可程識仔細想想覺得還有哪裡不對,“我好像沒有告訴你房號。”
“我問了樓下前台。程曉君呢?”
任明堯不著痕跡地跳過這個話題,拉著行李箱往裡走。
看見房間內過分湊合的環境,他的神情不太輕鬆,沉聲問,“你們在這裡住了多久?”
“兩天了。”
程識關上門,想招呼他都不知道從哪裡下手。房間裡沒有飲料,熱水壺是公用的,估計他也不會願意喝那裡麵煮出的熱水,隻能局促地指指床,“坐。”
程曉君剛爬到床尾,感覺到床墊下陷,抬頭望去,從他的視角看,身穿黑色風衣的任明堯像一座黑色的山靠近壓了過來。
“小君。”程識有意提醒,“看,任叔叔。”
黑色的山轉動半周,露出一張人臉。程曉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抬起胳膊,伸出兩隻圓手。
短小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給他比了個心。
任明堯:“……”
程識略鬆了口氣。
這回就還行吧?起碼比吐口水強。
麵對這小孩突如其來的示好,任明堯顯得很不適應,但還是端著大人的架子,放輕力度勉強揉了揉他的頭發,“很乖。”
程曉君完成任務,又往床頭爬去玩靠枕了。
程識看著“順路”登門拜訪的老同學坐在床邊,一聲不吭地打量房間,心裡兀然浮現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要是……他跟任明堯借錢呢?
編劇應該比大學生更有富餘吧,他班長又是善良的人……
但這念頭隻閃了一瞬,就被他狠狠地否決。
他才剛和潼關關說過,任明堯不欠他什麼。那他也不該倒欠人家的。
借朋友錢以後還了就行,可借任明堯的……總覺得有什麼地方說不清。
在他走神的功夫裡,眼前這位終於結束了環境考察,得出結論,“我家應該比這地方住起來更舒服。”
“……”
這不廢話嗎。程識心裡嘀咕。
連他那間四十平的出租屋都比這裡住著舒服多了。
“晚飯吃了嗎?”任明堯問。
“還沒呢。”
“會不會做飯?”
“……”
程識說,“會。”
“彆的家務會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