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不是那麼糟糕的人。
走神的時間裡, 身體仿佛不由理智支配。以至於當下,他不得不慌張地為自己突如其來的電話找個合適的借口,“我……給你熱了早飯, 在餐桌上。你看到了嗎?”
電話另一頭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任明堯掀開了被子,拖鞋碰撞地板,打開房門,然後是回答。
“看到了。”
一連串的聲音在腦海中對應成動作, 程識閉了閉眼,想著他懶散地起床走到客廳的畫麵,情緒逐漸平穩, 勉強帶著笑找回平時的語氣, “是不是早就涼了?都十點鐘了誒, 說好的早睡早起健康作息呢。”
任明堯拉開椅子坐下, 睡意惺忪地打著嗬欠, “我明天再努力。”
這時候要是宋子揚打給他, 彆說讓他起床了, 隻會招一頓罵。可他接到的是程識的電話, 語氣莫名其妙又理所當然地變得耐心,“見到奶奶了嗎?”
“見到了。”
“怎麼樣?”
“嗯……環境挺好的, 打掃得很乾淨,我給她買了些吃的。”
“我說你。”
“……”
程識哽了一瞬, 聲音變得微不可聞, “我也還好啦。”
說這麼幾句就夠了。
家裡的事他一點都不希望任明堯知道。寧願任明堯以為這通電話的目的隻是為了提醒他吃早飯。
任明堯嗯了一聲, 剛睡醒腦子還轉不動, 隻能撿著心裡最先想到的事說,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才剛到墓園這裡呢, 家都還沒進。”程識笑了笑說,“應該會晚一點吧,你自己先吃晚飯,不用等我們。”
“好。”
隔著電話,任明堯聽不出太多異常。況且他心思細膩,要是真的想隱瞞什麼,很難發現的。他已經成功過不止一次了。
真是厲害又可悲的本領。
掛了電話,他緩緩站起身,活動發麻的小腿和腳掌,又看了眼周圍的動靜才走到灌木叢外,彎腰撿起眼鏡。
剛才躲得太匆忙,眼鏡摔出去都沒敢停下來撿,唯恐被發現蹤跡。
不出所料被摔壞了,程識看了看鏡片上透明的裂紋,沉默著放進自己口袋裡,拉起程曉君的時候離開墓園。
他今天出門時還抱著點僥幸心理,上次奶奶下葬程勇都沒回來,這次清明節說不定也不會出現,沒想到差點在墓碑前撞上。
老家的親戚基本全都聽程勇的,他在這裡連個能裡應外合的人都沒有。他帶走程曉君時也沒有經過程勇的允許,萬一回家了當麵對峙,小君會不會被強硬地扣留下來?他要怎麼保證小君的安全?或者更嚴重,他要怎麼保證自己的安全?
上次真是走得太急了,都沒想過程曉君的戶口本一並帶上。
可就算想到了,這樣的東西伯母一定也會給程勇打過電話才能決定交不交給他,早晚程勇都會知道……
思緒亂作一團。隔著一條街,程識徘徊在家門外,從天色大亮到日光低垂。程曉君在肯德基裡吃飽玩過又睡了一覺,一整天的時間裡,他都在去不去中反複煎熬。
最終回到家時,他打開門,看到客廳裡任明堯窩在沙發上抱著電腦。
等了一整天的門鎖聲終於響起。任明堯聞聲回頭,放下電腦朝他走過來。
“你怎麼還沒睡啊。”程識小聲地說。
他抱著睡夢中的幼崽不好彎腰換鞋,動作僵硬地想騰出一隻手來,任明堯見狀伸手接過,“給我吧。”
不怎麼喜歡小孩子的人,抱了幾回之後姿勢也是有模有樣的。程識略鬆了口氣,換上拖鞋,趁機活動酸痛的肩膀和手臂。
他的神態與平常沒什麼太大的區彆。任明堯是看不出來,卻能通過理性的邏輯分析發現不對。
早上那通電話時間很怪。如果真是叫他吃早餐,應該是七八點鐘,不會等早餐涼透了才叫,沒什麼意義。
任明堯懷疑了那通電話原本目的是彆的,隻是臨時改口了。所以等著他回來,看一眼才能放心,低聲問,“遇到什麼麻煩事了嗎?”
“沒有。”程識說,“就是回去見奶奶啊,見到了。一切順利。”
“真沒事?”
“真的沒事。就是路況不好,還得倒車,回趟老家太累了。”
程識率先往房間裡走,推開門,任明堯跟著他進來,把程曉君放在床上。
儘管動作已經放輕許多,小孩子還是一沾床就醒。好在是個乖孩子,醒了也不哭鬨,隻是拉扯紙尿褲邊表達不適,程識便帶著他去上廁所,這樣那樣的忙一忙,一來二去就把任明堯關在了房門外。
他是故意的。
自己的房間裡最有安全感。他暫時誰也不想見,隻願意跟程曉君單獨待著。
“小君爭取早點學會說話。然後明年,明年小叔叔就送你去上幼兒園,好不好?”
程識柔聲說,“有很多小朋友的地方,就是幼兒園。我們要去最好的幼兒園。那裡老師很溫柔,同學們也都是善良的孩子。小君能交到很多很多朋友。”
“小君這麼乖,老師和朋友們都會喜歡你的,小叔叔最喜歡你……”
“對不起。”
他垂著頭,越來越低,語氣也越說越抖,終於繃不住了,將額頭輕輕抵在程曉君的胸前,眼淚一顆一顆地往外冒,“小君,我們下次再回去拿戶口本吧。我一定會讓你上幼兒園的,我一定會……”
他沒能走進有程勇在的家裡。一整天過去他都沒能鼓起勇氣,最終還是選擇了逃離。以至於怨恨自己實在是太沒用了,對程曉君十分虧欠。
他太害怕那樣的感覺,隻要稍微靠近,心跳就快得好像隨時都能背過氣去。
上一次有那樣的感覺,是在高三那年春節。
他還記得自己和任明堯的最後一次見麵的情形,狼狽得快要活不下去。他記得任明堯投來平靜的目光,又麵無表情地轉身離開。疼痛都變得麻木。
他唯獨不希望在任明堯麵前露怯,卻偏偏因此更暴露無遺。
他覺得任明堯看破不說破是一種仁慈,又覺得更像憐憫和冷漠。他希望自己在任明堯心裡能留下好的印象,如果不能,那就索性離得遠遠的,什麼印象都不要有。
他希望事情真的能往好的方向發展。越來越好。
可每當他以為有希望時,就有當頭一棒招呼到他的身上。
程曉君不理解他在乾什麼,但胸前濕噠噠的感覺估計不好受,兩隻小手一直揪著他後腦勺的頭發。
“程識?你在乾什麼?”
房間外傳來的敲門聲是雪上加霜。程識頭腦昏沉,什麼都不想管,什麼都不想理,隻想一個人待著。偏偏那門敲得太過執著吵鬨,煩得人起火,“彆管我了!”
他似乎還是第一次這樣發火。
敲擊聲停頓了片刻。任明堯站在門外說,“我有備用鑰匙。”
“……”
這種時候,非要進來湊什麼熱鬨!
連emo的時間都被打斷。程識用力地擦過眼眶,起身開門,連強撐著微笑的力氣也沒有了,隻是無奈又疲憊,“你到底要乾嘛啊。”
這好像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任明堯看著他想。
剛才進門的時候,他心裡的程識就是這個失魂落魄的樣子,眼睛裡的程識卻沒有顯露出任何異常。自個兒藏著掖著,等把他趕走之後,再一個人在房間裡無聲無息地難過。
他一定已經被程識用這種方式趕走過許多次了。
隻是這一次他一直等在門外,沒再被輕易瞞過。
“為什麼躲起來哭?”任明堯問。
從前就是這樣,即使察覺他不開心也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開心。一開始還怕他想不開要去找奶奶團聚,畢竟今天節日特殊容易觸景生情,後來又覺得不對,應該還有彆的事情。
這時候還否認太過虛偽,程識隻搖頭,“我不想說。”
什麼都不知道,要哄他開心可太難了。任明堯問,“那你想不想吃東西?喝的呢?泡澡嗎?我幫你放熱水?”
“……”
他通通搖頭。任明堯隻好安靜地在他旁邊待著,跟程曉君大眼瞪小眼。
這小東西要是會說話就好了,還能拿零食玩具賄賂一番。
程識沒有理會,閉著眼睛趴在床上誰都不想管。
過了好一會兒,等這波的情緒消化完,他抬起頭發覺任明堯還沒離開,才後知後覺地難為情起來。
“緩過勁兒了?”
任明堯靠在床邊,“可彆再哭了。你朋友明天來了還以為我把你怎麼著了,對我印象要出大問題。”
“……”
記憶裡他很少會開這樣的玩笑。程識不太習慣被他安慰,卻還是忍不住彎起嘴角,“她才不會。”
任明堯又說,“那用不用抱你一下?”
他刹那間想起喝醉酒那會兒的無理取鬨,紅著臉輕輕搖了搖頭,“我剛才是不是朝你發脾氣了?抱歉。”
他剛才就想自己待著,趕人走的語氣應該很惡劣。
任明堯笑了,“你那點脾氣……”
聽起來是沒放在心上。
程識摸了摸口袋,從裡麵掏出那副摔壞的眼鏡,“我上午……把這個摔壞了。”
就為這個?任明堯不假思索道,“壞就壞了,正好再配一副新的。現在時間還不晚,我陪你去。”
“彆垮著臉了,多大點事。我給你買新的。”
這是什麼大哥語氣。
程識也忍不住笑,“還是不了吧,今天不折騰了。明天一早再去。”
“行。”任明堯停頓了兩秒,帶著點期待問他,“那你現在心情好點沒?”
“……”
話到病除可還行。
程識意識到他在為哄自己開心做努力,當然也不忍心辜負這片善意,“好多了。謝謝你。”
他和以前是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