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概是把我們當殺人凶手了吧。”周夜聲說。
因為異管院救不了他們變成怪物的親朋好友, 即便還活著，一旦確認過沒有恢複人類形態的可能，都隻能進行無差彆抹殺。
“可你並沒有被洗腦。”
“嗯, 因為……王在這裡。”她看了看虞曉，有點羞澀地小聲說, “我會支持王的選擇。”
既然虞曉願意紆尊降貴待在這，起碼能證明異管院還算可靠。
再者說, 她作為異能者覺醒後也被異管院支使過幾次。雖然召未成年人出來打工很令人無語，但多少還是比其他同學了解更深一點，知道這裡並不是傳言中那樣恐怖沒人性的地方。
相比之下，街上聲勢浩大, 打砸鬨事的烏合之眾更令人擔憂。
她日常把“毀滅吧這個天天早八的世界”掛在嘴邊，喪得有來有去，但也僅此而已了, 她並不希望真的有戰爭發生。
周夜聲打開電視, 實時新聞裡正在報道街道上混亂的場麵。高分辨度的畫麵聲色俱全，虞曉捏著手裡的小玩偶, 高傲地朝沙發上斜睨一眼。
【這是人類科技！見過嗎你。】
【……】
黃昏板著臉問新聞裡在說什麼。陳燈小心地喝著果汁, 從海洋語音頻道的對話裡判斷出，這位可能也是人魚族的前輩。
人魚是很少見，但她最多也就禮貌性地表達尊敬，隻對王有著崇拜和親近心理。
畢竟，她作為半個人類的審美點是閃閃發光的美少年，而不是體毛濃密的筋肉壯漢。
電視上直播畫麵忽然卡頓成了彩條，發出異常的乾擾噪音。衛星信號被劫持, 數秒後, 彈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日安, 各位同胞。”夏洲說，“首先，請允許我介紹自己的身份。”
死而複生的鬼魂露出彬彬有禮的微笑。
畫麵通過已劫持的數十顆人造衛星向全球實時直播，連同街道上尚未完全疏通的人群也沒有消失，而是變成了他演講的背景，看上去有種淩駕於眾生之上的高貴權威。
【這又是什麼把戲？】
周夜聲和虞曉都沒有接話，同時望著畫麵神色愈冷。
他怎麼還活著。
【這個人類數月前死於一場意外，被發現時已經屍骨殘缺，確認沒有生命體征了。可他現在又出現……正在向大家解釋，自己的複活是由於異能。他說自己是進化成了異能者，才會死而複生的。】
陳燈觀察了一下，動動腦袋靦腆地翻譯情況。
【他在人類社會中有些知名度，又選擇了今天來直播演講，可能是想利用自己的名望，配合遊，行的威力引導人們，讓人們更……更……】
“更狂熱地追求異能。”周夜聲冷冷地說。
這樣的行為無疑是在公開挑釁政府，和異管院作對。為了增加所謂的“同胞”不擇手段。
瘋裡瘋氣的，確實像是他會做的事。
他們從前和夏洲起過正麵衝突，知道這個人類熱衷於義體改造，但並不是異能者。難道真的在生死關頭被隕石能量輻射，來了一場絕處逢生，順便連人生理念都改變了？
“我記得，他很討厭異種。”虞曉說，“卻不討厭異能者？”
黃昏抬起下巴，望著畫麵中侃侃而談的男人，露出不屑的眼神。
【複活已逝的生命？這樣堪稱神跡的事，隻有海洋之心能辦得到。人類的謊言未免太自大了。】
夏洲的演講沒有持續很久，受到攻擊的衛星通訊係統在兩分鐘內完成了修複，畫麵被切回正常頻道。但一場降臨式的演說配合線下遊，行，無疑已經給收看的民眾造成了深刻的衝擊。
周夜聲即時收到通知，異管院要召開緊急會議，“我去一趟。”
“喔。”虞曉點點頭。
“那，我也先回家了。”陳燈跟著說。她本來就是偷跑出來的，把賀禮親手送到他手裡已經滿足了。
“我送你，”虞曉說，“外麵亂。”
他討厭聽說教，小時候跟著黃昏學一些捕獵技巧還挺和諧的，長大些之後就不願意再跟這位愛操心嘮叨個沒完的大哥待在一起了。
誰成想連跑到陸地上來都躲不掉嘮叨。他不敢抱太大希望地想，希望送完小姑娘回來，宿舍裡的人魚已經不在了。
陳燈完全猜不到他的心理活動。在十來歲的小姑娘眼裡，活了幾百年的王牛逼壞了，怎麼可能像個叛逆小孩似的煩惱被管教，“您會一直在異管院裡嗎？”
虞曉說，“不會。”
“我想也是。”她有些惆悵，“那麼，您停留在這兒的時間裡，我能來找您嗎？”
畢竟她的家人都是普通人類。她大概率還是要作為普通人在陸地上過一輩子的，等虞曉離開異管院之後，她就不太可能再見到海洋的王了。
“當然。”
虞曉再次表達了對人魚玩偶的喜愛，問她，“能不能做一個更大的？像我一樣大。”
“等身抱枕嗎？當然能了，隻要多買點材料按比例放大就行。”陳燈好奇道，“但是您要這麼大的玩偶做什麼呢？”
虞曉說，“送給周周。”
雖然決定了留在陸地上陪周夜聲過個百八十年，但他作為王，不能離海洋太遠太久，每隔一段時間就得回去巡遊。
口是心非的小貓咪隻會對著海螺哼唧唧，不懂得訴說思念。到時候給他留個等身大抱枕，還能留個念想。
“哇喔……”小姑娘雙眼放光，連連點頭，“我回家就買材料，下周做完就送過來。”
“好孩子。”虞曉欣慰地捏了下她馬尾上的蝴蝶結，“我會給你獎勵。”
目送陳燈坐上回家的班車後，他獨自回宿舍，步伐磨蹭，走得很不情願。
推開門，不願麵對的現實果然還在。不動如山。
趁宿舍沒人，黃昏已經脫掉褲子變回了魚尾，黑白雙色的虎鯨尾雄壯有力。
【你不應該對親族以外的生命輕易許諾。人類都是貪得無厭的。】
他對人類之間的內鬥毫不關心，說的還是從窗戶跳進來時看到的那一幕。
虞曉心知肚明，也懶得再回避話題，直白地頂回去。
【周周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他明明看起來人模人樣。】
【……反正不一樣。】
不是敷衍回避。虞曉自己也說不上來。
至少在看到周夜聲潛入海底迎接他，低頭親吻他的尾巴時的心情，和看到任何親族的心情都不一樣。
【我不會跟你回到海裡去。】
【人類世界裡還有很多事情讓我感到好奇。我曾經見過一對人類夫婦，那個男人守在已經沒救了的妻子身邊，寧願放棄活命的機會，也要擁抱她。寧願和她一同赴死，也不願離開她。】
【我不能理解他的做法，但是很想知道，是什麼驅使他做出那樣的決定。】
同生共死。在陸地上流傳的愛情故事裡，總有類似的情節。
黃昏表現得很不屑。
【是“愛”。隻有人類才會追求的，愚蠢的愛。】
【愚蠢？對不理解的事情輕易發表意見，也是一種膚淺。】
【……】
黃昏一臉意外。
虞曉自己也是剛剛意識到，自己對人類感情的看法跟剛上岸時已經有所變化。
【你和我記憶中的曉不同了。】
【但我必須要和你一起回去。我已經和其他親族保證過，一定會把王帶回海裡。】
【要回你就自己回，沒有任何人能阻礙我的自由。王的意誌是可以任意忽視嗎？你才宣誓過會效忠我，就不記得了嗎？】
【我是效忠於你，但這不代表在看到你行動失誤時，不能糾正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海洋，是為了你好。】
虞曉冷笑一聲。
【為我好？這隻是你管東管西的借口。】
【況且我隻是出來遊曆而已，這算什麼失誤？我並沒有做任何不利於海洋的事。】
黃昏染上怒色，長尾一甩，鏟形的堅硬尾尖直接掀翻了小鬥櫃。
【身為王不願意待在海洋裡，就是最不利的事！】
被掀翻的櫃子抽屜滑動，一隻看似平平無奇的小首飾盒掉了出來。
首飾盒沒有密封，蓋子摔到地上便打開了，裡麵流光斑斕的珍珠散落一地。
黃昏頓時怒火更甚。
【你怎麼可以允許他保存你的眼淚？！】
“……”
虞曉自己也不知道這東西，怔了一下，蹲在地板上小心地撿起來。
珍珠都是小小的，有些還扁扁的形狀不太規則，是他在退化期哭出的眼淚。
因為他說過保存人魚眼淚的行為在海洋中有求偶的意味，周夜聲便悄悄收在他不會注意的地方，沒敢讓他知道。
他忍不住露出微笑，忽然心平氣和起來，把珍珠一顆顆地撿回盒子裡。
旁邊的虎鯨還在狂怒。
【你以繁衍為理由拒絕我，執意分化成了雄性人魚。可你現在在乾什麼？你為什麼會喜歡一個雄性人類？你和他一起繁衍後代的概率比跟我在一起更低！】
虞曉不假思索地反駁。
【我對他的喜愛與繁衍無關！】
【那與什麼有關？！】
【……】
是啊。這完全不符合海洋思想，一個不能繁衍的配偶，要來有什麼用呢？
一瞬間，黃昏仿佛又看到了加冕儀式上的情形。
在那個弱小的人類因深海水壓陷入昏迷時，虞曉以吻給他渡氣，還丟下同族和未結束的加冕儀式親自把他送回陸地，擠在這閉塞的小房子裡不願離開……
多麼像是愚蠢的陸地愛情故事裡會有的情節啊。
黃昏恍然，用可悲的眼神看著他。
【曉，你愛上了一個人類。】
作者有話說：
來嘮！
咱就是說
這讓誰來看都是窮小子拐走白富美的既視感嘛（bushi
第62章
半盒小珍珠在黑色的絲絨底襯上顫巍巍地滾動, 反射出斑斕的珠光。
虞曉蓋上盒子，反應還算鎮定，卻透露出不自知的迷茫。
他還從沒朝這個方向考慮過自己和周夜聲的關係。
周夜聲好歹生活在人類社會裡, 即使沒有人教也會被環境啟蒙，多少能察覺自己的感情。而他生長的族群環境對情感啟蒙很不友好, 算是一片空白的領域，甚至還帶著些偏見。剛上岸的時候, 他還因此和周夜聲小吵過一架。
雖然近幾個月的見聞的確讓他動容，有所改觀，周夜聲渴望獨占他的欲/望他也能夠理解，但他依舊不確定自己算是懂得了人類的情感追求, 更不確定自己是否也正在經曆。
他隻是很確定，自己討厭有誰用這樣輕浮不屑的語氣提起周夜聲。
【你不應該隨意談論自己不了解的東西。】
在黃昏眼裡，他顯然已經被詭計多端的陸地生物蒙蔽。
【海洋覆蓋著這顆星球上最廣袤的領域。隻有在大海裡, 你才擁有充分的自由。】
【你還太年輕, 陸地對你而言太危險了。難道你沒有意識到嗎？那隻狡猾的人類試圖把你綁在身邊！你正在失去寶貴的自由！你最珍視的自由！】
“……”
什麼才算是真正的自由。
自由究竟應該如何定義？
“不。”虞曉輕聲說，“我會遵從自己的想法。”
黃昏聽不懂人類語言, 卻也能聽出這句話中執拗的拒絕的含義。
早就該知道, 勸說是沒有用的，他想。或許成長的代價必不可少，隻有親自去踩過坑，跌過跟頭之後才能體會。
沒有經曆過坎坷的王是無法承擔大任的。
【那麼……】
【我會一直待在這裡，直到你願意跟我回去為止。】
**
在夏洲進行全球演講的迷惑行為結束半個小時後，夏高鳴代表集團董事層召開了新聞發布會。
彼時異管院臨時會議正開著，一接到消息, 直接全體收看了這場基本等同於斷絕親子關係的聲明儀式。
鏡頭前夏高鳴罕見的一臉晦氣, 整個發言中心思想就是“逆子腦殘, 所有行為僅代表個人，與夏氏整體立場無關”。
自第一個異能者覺醒開始，人類命運的前景就分成了兩條道路。在機械飛升和物種進化之間，夏氏生物科技無疑是前者的先鋒。
夏洲從前狂熱於義體改造的作風雖然令人發指，但與夏氏的立場並不衝突，還算得上是個極端代表人物，也就由他去了。
誰也想不到他死而複生後，人生信念直接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放棄自家科技轉而去擁護異能者。夏高鳴被血緣上的親兒子背刺一刀，短時間內集團股價跳樓式下跌，慘不忍睹。怪不得感到晦氣，分分鐘斷絕關係。
“這個夏高鳴夏董，好像跟他兒子關係不怎麼樣。”封藤說。“留兩隊人注意夏高鳴，剩下的人盯住夏洲的動向。”
如果他說的複活異能是真的，接下來這段時間，會有一大波人發瘋式地追捧誘導劑，還會有更多異能者倒向神使團。異管院的工作也要肉眼可見的變得繁重。
會議結束，隻有周夜聲沒被加班的陰影籠罩——
更確切地說，他心裡有另一樁大事，完全壓過了加班的存在感。
虞曉說的“允許獨占”到底是什麼意思……
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啊。
應該是吧……但萬一在海洋語裡還有彆的意思呢？
但是……可是……應該……
周夜聲對戀愛關係沒有太具體的想象，還停留在十分純情的階段。其實眼前隻要虞曉彆跑出去到處找魚生孩子，他就很知足了，彆的暫時沒想那麼多。
研究已經證實過異能並不能延長人類壽命，他再爭氣也就活個百八十年。等他成了前夫哥，虞曉再去找下一任也很理所應當。
幾十年的壽命對人魚而言或許並不算什麼，但對他而言，就是人生的全部。
虞曉說要給予他全部。
他被從天而降的幸福砸得暈頭轉向，開完會馬不停蹄地跑回宿舍。很想聽聽裡麵在聊什麼，又被道德約束著沒有突破底線，在樓下在“但是”和“應該”的甜蜜煩惱中轉了一圈又一圈。
直等到虞曉打開窗戶，把一大團不明生物扔下來。他差點被粗壯的虎鯨尾巴鏟倒，四目相對：“……”
在虞曉口中，這隻人魚似乎算是長輩。
他默默地把大舅哥給扶了起來。
【我不會輕易把他交給你。】
黃昏冷冷地橫了他一眼，甩尾凝出水梯，又堅持不懈地攀回宿舍窗邊。
窗戶已經被虞曉從裡麵反鎖了。周夜聲看著大舅哥可憐兮兮地懸在半空中敲玻璃，欲言又止。
其實也可以坐電梯上去的。
**
虞曉把所有門窗都鎖上，窩在沙發裡生悶氣。
他被海洋的意誌選中成為王，固然感到榮耀，心底卻也存在著一份刻意忽略的不安。
他不喜歡被說教，但也不得不承認，黃昏嘮叨他的話不無道理。對人魚族而言，他的確還太年輕，閱曆太淺，也不懂得應該如何當好這個王。
當身為海洋之王的職責和自我意願發生衝突時，他不知道該怎麼平衡抉擇。
獲得傳承之時他就隱約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跑到陸地上來散心。如今正式的加冕儀式結束，黃昏又緊追不舍，無疑是把問題挑明了甩到他麵前，隻會放大他的不安。
他也知道自己還不夠格當一個完美的王，此時需要的並不是有誰在耳邊反複說他不夠格，隻是一點鼓勵，一點安慰。
在這種時候，唯一能給予他安慰的大概隻有把小貓咪柔軟的耳朵攥在掌心裡，狠狠揉捏的手感。
能咬一口就更好了。
他把玩著小人魚布偶，期待周夜聲快點回來。
但是當周夜聲真的出現在門口時，他並沒有想象中高興，因為周夜聲身邊還多餘了一位，“你怎麼，把他帶回來？”
“樓下遇到的。”周夜聲輕咳一聲，“我們不是還有一間宿舍空著麼。”
他還不知道這位大舅哥曾經向虞曉求偶的事，把針對自己的冷漠和嫌棄都當成了來自海洋的娘家人的考驗，於是本能地想著要好好表現，還收拾出空宿舍給黃昏用。
虞曉不爽地捏著玩偶。小人魚扭曲變形，都快要漏棉花了，“讓他住到泳池裡去！不準給他煎蛋！”
“……”
周夜聲問，“還在吵架？沒談攏？”
“談不攏的。”虞曉說。
【他一定要我走，而我拒絕被乾涉行動自由。就這樣，沒有折中的餘地。】
愛莫能助。周夜聲說，“畢竟我不擅長吵架。”也不希望大舅哥得逞。
宿舍規格很小，黃昏一邊嫌棄，一邊探索自己在人類世界的落腳點，不出所料也被電視機迷住了。
周夜聲找了海綿寶寶從第一集 開始播放，見他板著張臉看得聚精會神，有種荒唐又十分合理的感覺。這部古早的動畫片堪稱海洋生物誘捕器。
趁他被動畫片吸引，周夜聲回來主動跟虞曉彙報開會的內容。
他偶爾會覺得虞曉比他還要關心人類的命運，以某種俯瞰的角度關心整體發展——像傳說中的上帝視角，以神的眼睛俯瞰。
“我也不希望，人類走向滅亡。”虞曉搖頭道，“陸地的戰火，會彌漫到海裡。”
【陸地的命運與海洋休戚相關。】
周夜聲愣了一下，失笑道，“還真像是管理者會說的話，有海王的語氣。”
這句話誇到了點子上。虞曉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坐在沙發上朝他伸出手，“摸摸。”
周夜聲歪了下腦袋，黑發中三角型的貓耳抬起來，耳尖抖了抖，“……現在？”
虞曉雙眼放射出興奮的光芒，伸出的手指饑/渴難/耐地抓了幾下空氣：“快！快！”
【半個月沒摸到軟軟的貓咪耳朵了！你知道我這半個月是怎麼過的嗎！】
“……”
可是大舅哥還在隔壁看動畫片。
周夜聲短暫地遲疑，站在原地沒動，被急不可耐的魚一把拉到沙發上，抬腿盤住他的腰圈進懷裡，抱著他的腦袋狠狠揉亂。
怎麼會有魚擼貓擼得這麼熟練。
隔了段日子沒被碰過的耳朵似乎分外敏/感，周夜聲低著頭，整張臉迅速地紅透了，“你彆這麼……”
宿舍門虛掩著，他卻沒有半點會被撞見的顧慮，好像巴不得黃昏再過來看到，直接被氣回海裡。
虞曉滿足到長長地歎息，決定今晚要捏著這對可愛的耳朵睡覺。他想念陸地上有彈性的床，也想念周夜聲會在以為他睡著時，偷偷地把尾巴纏到他身上——
彆以為他真的睡著了什麼都不知道。哪有人魚天天睡覺的，他隻是喜歡閉著眼睛享受擁抱。
【你將會成為我陸地上的配偶。】
“我會對你很好的。”虞曉開心地親他耳朵，“人魚都會善待配偶。”
“嗯。”周夜聲低低地應了一聲，滿腦子“但是”“可是”的不安一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所有空白都被喜悅和興奮爆炸式填滿。
配偶！配偶！
是他親口承認的！
【今晚我們就來體驗一下吧。你知道要怎麼做嗎？】
他露出“我懂很多”的表情，用耐心的語氣教導小貓咪，“我會把我的[嗶——]放進你的生.殖.腔裡。”
“……”
彆說了求求彆說了。
“可我的身體裡沒有生.殖.腔這種結構。”
周夜聲停頓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他，“你有嗎？”
作者有話說：
來嘮！
今日份的笨蛋小情侶～
決定性的構造區分
第63章
“當然有。”虞曉十分驚訝。
人魚族分化後生殖腔並不會消失, 即便選擇分化成雄性，也隻是特定性征的凸顯。以己度人，他以為人類的發育過程也是這樣。
可原來人類性彆是從出生起就注定的, 並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弄明白之後露出憐憫的眼神，“好可憐。”
不可憐。
周夜聲腦袋轉得飛快。
生殖腔沒有消失？那麼從理論上說, 分化成雄性人魚也並不是完全沒可能懷孕的？
那是不是，他是不是……
“在想什麼。”
虞曉戳了一下他的額頭, “你的眼神有點下流喔。”
“……我在想，”周夜聲說，“如果我們可以有一個孩子，會是什麼？”
虞曉陷入了沉思。
周夜聲完全沒有妊娠能力, 他們倆的孩子，當然隻能要靠他這隻魚來生了。
他還從沒有聽說過雄性人魚生產的例子，但是知道人魚腹中生出的孩子都是依靠父本基因遺傳的。
如果周夜聲是上一任人魚女王和窮奇的孩子, 那麼——
虞曉眼前一亮, “我也可以生一隻小貓咪？”
自己上鉤的笨魚。
“嗯，可以試試。”周夜聲故作鎮定, “那你知道要怎麼做嗎？”
“知道！”
虞曉舉一反三, 對答如流：“把你的[嗶——]放進我的生殖腔裡！”
不知道該說他聰明還是傻。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了不得的話。在他的觀念裡，繁衍行為是美好神聖的，“可是，幾率很小。”
雄性人魚懷孕的能力在性征分化時會自然退化。可能他沒聽說過雄性人魚產子的先例，並不是真的沒有雄性人魚嘗試過，而是真的力不從心。
周夜聲的壽命隻有幾十年。說不定他們白忙活幾十年，到最後都沒有小貓咪出生。想想都是件令魚難過的事。
“沒關係。”周夜聲麵不改色地說, “隻要多試, 幾率就會變大的。可能性存在最重要。”
也有道理。
虞曉被鼓舞, “那現在就試！”
人魚和人類一樣，沒有固定的發情期，換句話說天天都可以是發情期。
他小時候遊經人魚出沒的小島，還偷偷觀摩過幾回。人魚的繁衍行為多半發生在夜晚，月光灑在礁石上，交纏擺動的魚尾看起來曖昧又綺麗。
人類世界隻要拉上窗簾，白天就和夜晚沒什麼區彆。他行動力極強，拉上窗簾後麻利地甩掉褲子，回來跳到周夜聲身上，擺出一副霸王硬上弓的姿勢，“來！”
“……”
周夜聲被一個猛撲摔躺地板上，順著鱗片摸到半個滑溜溜的魚屁/股，漲紅了臉進退兩難。
被這樣不拘小節的王臨幸，他想保持純情都沒可能。
餘光裡，碩大的尾鰭興奮地搖擺，一道光線透過窗簾縫隙，在金紅色的鱗片上反射出鑽石般耀眼的碎光。
周夜聲視線垂落，連眼皮都染上了一層薄紅，感到羞恥卻又分外誠實，聲如蚊呐地說，“我不會。”
他當然不是無欲無求的，單身十七年好歹也對這種事產生過好奇心。可他並沒有獵奇心理，看過的成人教育片也循規蹈矩，兩個主角都是人類。片子裡沒有教過怎麼跟人魚交尾。
他第一次……就要跟一條魚交尾，是不是太變/態了點！
“沒關係，我教你。”虞曉像個惡霸繼續騎在他身上，主動牽起他的手指，探索自己新生的身體。摸到一處格外細軟的鱗片時，腰肢不受控製地塌了下來，小聲說，“喔，是在這裡。”
軟鱗充血與皮膚渾然一體，暴露出隱秘的小孔。
明知道不該這麼做，身體卻被蠱.惑般受到指引。呼吸灼燙得過分，周夜聲不自覺地屏息，一截手指陷進濕熱的包圍裡被緊緊吸住。
指節彎曲，刮過一層軟肉，方才還氣焰囂張的魚瞬間沒了話，在陌生又奇異的快，感中輕輕哼了一聲，埋進他肩膀的臉頰開始升溫。
【好奇怪……再進去一點。】
理智即將崩解的刹那，腦海中驟然響起一聲爆喝。
【周！動畫片結束……你們在乾什麼！】
沒眼色的家夥！
虞曉被打斷了興致，按住周夜聲抬起身，瞪他的眼神十分不悅，卻難掩情.色。
【等片尾曲播完就會自動放下一集的！笨魚。】
周夜聲：“……”
怕什麼來什麼。
黃昏氣得渾身發抖，連指向他的手都在打顫。
還說不是被迷了心竅？！
太陽都還沒落山呢！
才一集動畫片的時間沒盯住他們，就偷偷乾這種事！
一定是故意用動畫片引開他的注意力，詭計多端的陸地生物！
“你們都堵在這裡乾什麼……誒？你哪位啊。”
封春小跑過來，看見陌生的大塊頭愣了一下，抬頭確認宿舍每走錯，“你來找周夜聲的還是找虞曉的？哦不過他們沒空招待你，因為他們馬上就要出去乾活了。”
黃昏完全聽不懂他在嘰裡呱啦說些什麼，憤怒地看著裡麵兩個白日苟且的東西爬起來穿褲子。
虞曉控製魚尾分成人類的雙腿，咦了一聲，好奇地觀察自己的身體，“翹起來了。”
周夜聲強迫自己鎮定，小心地幫他兜進褲子裡，順手塞給他一隻抱枕，“冷靜一會兒就會恢複的。”
“喔。”像是想起什麼，他意猶未儘地朝周夜聲身上扒拉，“看看你的。”
“……”
黃昏頭暈眼黑，但執著地堵在門口，一直等到他們把褲子穿好才把封春放進來。
封春一臉的莫名其妙，“那你們朋友啊？說話也不理，好怪。”
“海裡來的，不懂人類語。”
周夜聲聽到他在門口說的話，“有工作？”
“哦，還不是那個夏洲，上午的演講沒說完被掐斷了，誰知道還有後半段。真麻煩啊，你們當初怎麼沒讓他死透？”
封春拿視頻錄像給他們看。神使團以人類先驅者的名義包下了二十多個國家的首都時代廣場大屏幕，正在全球範圍內循環投放。
不到一分鐘的視頻裡，夏洲優雅又不失禮貌地表達了對自己的發言被粗魯切斷的不滿，同時宣布，接下來將會使用令自己複活的靈藥——誘導劑來為新世界增添一位夏娃，希望公眾能夠見證新人類的誕生。
虞曉看完視頻，若有所思地和周夜聲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的神態讓我想起一隻陰暗扭曲的爬行動物。】
“換句話說，他綁架了一個小女孩，揚言要把她抓去做異能實驗。”封春加重神秘的語氣，“而且你們知道他抓的誰嗎？”
話音未落，院外警報鳴笛聲已然響起。“是市長家的閨女誒臥槽！隊長說要是這次不能把人質毫發無傷地救出來，我們院以後一毛錢經費都批不到了。”
他語速太快，周夜聲簡單跟虞曉解釋了兩句含糊不明的地方，問他，“怎麼會叫我們去？”
跟單純地清理異形生物不同，營救人質的難度顯然要高出好幾個等級。他們沒有任何執行營救任務的經驗，春假也早就結束了，還有其他工作時間更久的異能者更適合去走這一趟。
“估計是看你倆異能好用吧，反正大半個院都出動了，能去的都去，到現場再看情況調配人手。”封春催促，“趕緊起來走啊，你們倆還坐那乾什麼？”
說話歸說話，從他進來起，這兩位就一人一隻抱枕端正地坐在沙發上，屁，股都沒挪一下。現在看來表現很奇怪。
虞曉眨了下眼，低頭查看情況，拿開抱枕乖巧道，“我好啦。”
“……”
周夜聲深呼吸：“再等三分鐘。”
作者有話說：
你小子
第64章
市長的小女兒隻有六歲, 在大人們忙著為混亂的異能支持者們遊.行感到焦頭爛額時，她在自家空曠的後花園裡獨自玩耍，失蹤半個小時後才被園丁發現。
失蹤時她身上戴著夏氏研發的最新款小天才智能通訊器, 衛星信號顯示她最後的定位是在地下格鬥場。
夏洲在投放到各國廣場的演說中聲稱要分享自己獲得重生的地方，給予這個小女孩第二次生命, 此時很可能也停留在那裡。
“我們就這麼出來，把他自己留在宿舍裡真的沒事嗎？”
周夜聲清點槍/支, 習慣性把□□用束帶固定在右腿。
出發時第二集 海綿寶寶開始播放。黃昏雖氣但看，又因為聽不懂人類語不知道他們要出任務，這才沒跟著一起來湊熱鬨。
“沒關係。”
虞曉換好了製服坐上車，右手掌心裡托著一隻水性擬態的小人魚, 裡麵注入了他的精神力。
宿舍裡也留著一隻同樣的小水魚。感知到他的精神力，黃昏會以為他一直待在隔壁宿舍裡。
“他有點笨笨的。而且，動畫片上癮。”
虞曉對此深有感觸。畢竟剛開始看海綿寶寶的時候, 他也是連著炫幾百集。
小人魚從他掌心裡升起來, 在空氣中搖擺可愛的胖尾巴，遊到周夜聲麵前, 搖頭晃腦地吐出幾隻泡泡, 又表演了頂泡泡和鑽水圈這樣高難度的雜技，最後在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戳碰的動作中炸開一汪水花。
一縷金紅色的精神力從水花中抽出，煙霧般飄起來，沒入虞曉的身體裡。
“如果不碰，可以維持一整天。”
他能做很多這樣的小玩意，但覺得水做的不如棉花做的可愛，連出來執行任務也要把陳燈送的那隻棉花娃娃放進緊貼胸膛的口袋裡。
周夜聲對此略有微詞。
畢竟在陸地動物的觀念裡, 十分重要的人送的東西才會挨著胸口保管。
但他剛剛得到王的垂憐, 頗有些正宮娘娘的自尊心, 感覺應該大度一點，不能跟小姑娘爭風吃醋。
忍了一路，下車之前他才壓低聲音問虞曉，“我幫你把那隻娃娃藏到車上？免得待會兒掉出來弄臟了。”
有些道理。虞曉拿出娃娃不舍地捏了兩下，放心地交給他。
因為人質的身份特殊，這次任務出動的規模堪稱異管院曆史之最，裝甲車嚴密把守在格鬥場的三麵出入口，封藤帶領一支五人小隊正麵突破。
“夏洲能抓就抓，不行就放。”封藤在任務頻道中說，“把人質安全放在第一位。”
“收到。”
周夜聲走在小隊最後，進入格鬥場時摘下耳機，扯了一下虞曉，在他耳邊輕聲提醒，“人質排第二，你的安全是第一位。”
耳畔拂過溫熱的氣流，虞曉癢癢得縮了下脖子，把這句真心實意的叮囑誤解成配偶的撩撥，意味深長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我明白。被那隻笨魚打擾到你也很掃興吧，等回去之後我們再繼續。】
【……】
越描越黑。
周夜聲自覺閉上嘴。
格鬥場已經廢棄。踏入巨大的地下洞穴，視野陡然變暗，連溫度都明顯降低。虞曉先前來過兩次，對環境還算熟悉，因此本能地察覺到這裡的變化。
有龐大的精神體能量在這裡聚集，數量眾多。他們要找的人似乎真的藏在這裡，但又遠遠不止。
虞曉扯了一下周夜聲，小聲說，“比我們多很多。”
周夜聲問，“打不過？”
“嗯……”他皺起臉苦惱地思考，衡量異管院小隊的總體戰力。出於不過分乾涉陸地鬥爭的基本原則，他不能把自己也算進去，於是遺憾地點點頭，“打不過。”
他對精神體的敏銳度眾所皆知。第一小隊停止推進，封藤聽取意見迅速搖人過來，但依然保留懷疑，“外麵遊/行還沒完全平息，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聚集眾多異能者？他怎麼做到的。”
周夜聲說，“夏洲做不到，還有彆人能做到。”
四支行動小隊同時進入格鬥場，異管院在編的異能者出動了大半。留守在院內的幾乎都是文職，防守薄弱。
他直覺這樣的情形罕見且不合理，還未出聲，視野被一片幽靜的紫色覆蓋，寒意頓生。
一隻巨型冥河水母遊弋格鬥場上空，將所有人籠罩在深深的陰影中。
“這是什麼？”
“什麼東西！”
“……”
身邊的隊員們聲音響起的同時，距離迅速被拉遠。周夜聲被似曾相識的恐慌支配，拽過虞曉死死按進懷裡。
他力氣大得可怕，虞曉自我感覺像被捏成一片扁扁的魚乾。一瞬間將所有人單獨隔離的斥力沒能把他們拉扯開。
下一秒，兩人被同時傳送到迷宮一角。
異能“恐懼迷宮”發動。周圍的景象發生了變化，除他們之外的所有人都被單獨分散在結構複雜的迷宮裡。巨型冥河水母轟然分散，從一隻變成了二十隻，依舊在迷宮上空飄蕩。
被困在迷宮內部的人會被抽取內心最恐懼的意象，隨機投放到其他同伴身邊追殺。如果殺死意象，則恐懼的源頭——同伴本身也會死亡。頭頂的水母數量代表著存活人數。
虞曉從魚乾狀態緩慢回血：“你知道好多……”
“翻異能者檔案看到過類似的記錄。”周夜聲抄起他就跑，“這是座自相殘殺的迷宮，要儘快找到出口。”
虞曉被他兜在懷裡狂奔，又差點被顛成魚丸：“喔……”
懸在他們水母頭頂的水母有兩隻，噴出兩隻濃紫色的膠團，落在他們身後迅速成型。
嗡鳴聲散開，半空中冒出一群巴掌大的蚊子追著他們飛，地下一群灰撲撲的老鼠上躥下跳。
虞曉驚訝地探出個腦袋：“好弱。”還以為會召喚出什麼超可怕的怪物呢。
自己害怕的東西在他人眼裡或許不值一提，迷宮正是利用這一點誘導他們下手。周夜聲急促道，“不能殺，否則怕這些東西的兩個人也會死。”
“還好是和你一起。”虞曉歎氣，“否則我一定會動手。”
周夜聲最擔心的也是這個。
通訊設備受到乾擾信號中斷，其他人不一定知道這座迷宮的奇特之處。
有些人遇到危險的本能不是逃跑而是反擊。虞曉害怕的扇貝對其他人而言也沒有太大威懾力，看起來壓根不難殺。如果不能儘快離開迷宮，就時刻都籠罩在被隊友誤殺的陰影裡。
周夜聲一個急刹車，險些撞上忽然出現的牆壁被反彈回來。
迷宮是活動的，每隔半分鐘都會變換布局，出口就隱藏在其中的某一個角落裡。
周夜聲擔憂著大扇貝的遭遇，沒時間記憶地形變化的規律去推導出口的位置，爭分奪秒地一躍而起，“抱緊我。”
檔案中記載了恐懼迷宮的關鍵弱點：異能需要以自身為中心釋放。異能者必定也身在迷宮之中。
比起找出口自己逃脫，直接解決始作俑者更快，也能救出其他人。敢對行動隊下手，基本能斷定他是夏洲的助力，早晚都得解決掉。
隻要視角夠高，就能俯瞰找到他的位置。窮奇精神體在火焰中展開寬闊的雙翼，載兩人飛向高空，身後的蚊蟲鼠群沿著迷宮內部往上攀，追了一段就都掉了下去。
“大貓咪。”絲綢般柔滑的背毛從手指間溜走，虞曉趁機揉搓過癮。
精神體與本體共感。周夜聲後背發癢，笑出聲來，抓住他作亂的手，“彆玩了。”
他們在迷霧中上升，迷宮的牆壁卻也隨之增高。這是異能者獨特的空間領域，高度早已超過了格鬥場的規模，在上千米的高空中依舊不斷攀升，仿佛永遠都看不到儘頭。
空氣稀薄起來。虞曉示意周夜聲飛得離近一點，懸停在空中，把手貼在迷宮不斷生長的牆壁上，“它在呼吸。”
暗紫色的內壁富含膠質，柔韌而有彈性，帶著微弱的脈搏，像是活的動物皮膚。周夜聲拔/槍點射，子彈將內壁灼燒出一隻數厘米的小洞。
牆壁的生長停滯了幾秒，很快，更多膠質從四麵八方流彙過來填補，槍洞很快便愈合了。
雖然短暫，但的確能夠造成傷害。虞曉一隻手擼大貓，另一隻手百忙之中抽出槍突突突一通掃射。牆壁停止生長的間隙，窮奇展翅騰飛，直衝最高點，落在迷宮的邊牆上，和代表兩人的兩隻冥河水母咫尺距離。
水母身體內充斥著神經劇毒，巨量的毒素能瞬間致人死地。虞曉伸手把兩隻水母的觸須係在一起打成蝴蝶結，居然被蟄了一下。
他驚訝地收回手，有些疑惑：“這隻水母討厭我。”
他生來是人魚族，很少會有海洋生物對他懷著負麵情緒出現，尤其是加冕為王之後。他也從小習慣了被尊敬和愛護，還是第一次受到如此冒犯的攻擊。
手掌被蟄的傷口迅速紅腫發黑，從手臂到心臟蔓延出一條深色的血線。在毒素即將侵入心臟時，他的胸口發出湛藍的光芒。
海洋之心能夠淨化所有毒素，他甩了甩胳膊。被周夜聲抓過來看時，
中毒腫脹的手掌肉眼可見地恢複原狀。
上次他被伏旭和箭毒木異能者抓走時，就已經說過自己的身體能夠免疫毒素，但親眼看見依舊震撼。
相隔數百米外，一隻水母噗地爆開，內容量巨大的致命毒素仿佛被吸引，朝著底下迷宮的某一處飛去，激起似有若無的慘叫聲。
“有人動手了。”
再往上飛，牆壁回過神後還會繼續長，沒完沒了。不如停在牆上，就永遠比迷宮高出一頭。
雖然無法完整地俯瞰全局，但視野已經比在底部開闊了很多。周夜聲收起精神體，扛著他在迷宮上方狂奔，“我們動作要快。”
第65章
迷宮布局像身體中的神經網絡, 盤根錯節，複雜又精密地運轉。虞曉在陸地上的移動速度遠不如水中，被周夜聲扛著跑還更快些, 趴在他肩上積極地望風指揮，“那邊！那邊。”
牆體也無法一直生長, 感受不到飛行物後便開始回縮。視野範圍內更加清晰，沒有冥河水母標記位置的中心地帶, 目標人物顯露出身影。
“那是，夏？”高速奔跑中，虞曉嗓音被顛得一頓一頓，“小帆, 在他，手裡。”
來的路上他們看過人質的照片。那個小女孩身體狀況特殊，因為先天重症多器官衰竭, 在很小的年紀就數次植入過人工義體。
兒童的義體承載率不能超過百分之二十, 植入過度的副作用會導致精神紊亂，她不能離開生命監控設備太久。每個行動隊員都帶了抑製劑, 周夜聲和他身上也有, 找到人的第一時間就要想辦法先為她注射抑製劑，穩定情況。
不止她，夏洲身邊還有兩個人。虞曉一眼掃過去都認得，一個是變色龍小男孩，卷起的尾巴像波板糖給他留下了印象。另一個是曾經搞偷襲企圖毒暈他的箭毒木異能者，也在他記仇的小本上。
但隻有四個，跟他感受到的精神力量總體並不相符。他從周夜聲身上跳下來, 想起那隻小變色龍的異能是隱身, “小心, 還有人。”
“嗯。”周夜聲一眼望去已然心生提防。迷宮的主人並沒有露麵——按理說應該跟他們在一起的，很可能是被隱身技能藏了起來。
迷宮中央的空地擺著一張便攜式小餐桌，餐桌上咖啡還是溫熱的。夏洲坐在折疊椅上，一派氣定神閒，仿佛不是被追捕而是來野餐。
對兩人找來這裡並不感到驚訝，他的目光停留在虞曉身上，笑著說：“我就知道你會來。”
折疊椅旁甚至還能看到一隻戶外小冰箱，帶了許多桶三色冰激淩。他拿出一桶，從容地拆開蓋子。
看不清裡麵的內容物是否具有危險性，虞曉一槍打穿了他的手掌。
整桶掉落在地，摔出的隻是普通的三色冰激淋。他看著自己掌心的血洞，有些傷感地撇嘴，“我還以為，我們很玩得來呢。”
“夏，已經死了。”虞曉不悅道，“他的記憶，你也能看到？”
躲在彆人的身體裡，模仿彆人的語氣說話。有點惡心。
“誒。”他握緊手掌，傷口逐漸消失。巨大的騰蛇精神體從他的身體中升起。
“反應很快嘛。”伏旭笑著說。
**
起死回生的神奇異能並不存在，裝神弄鬼的爬行動物倒是有一尾。
餘光裡小帆躺在伸開的折疊椅上，嘴唇發紫，看起來呼吸困難，不知道是否被注射過誘導劑。守在她身邊的小男孩雙手抱頭，身後變色龍的尾巴緊張地蜷曲著。
虞曉有些擔憂，摸到口袋裡的抑製劑，堂堂正正地提出要求，“我會殺了你的。把她給我。”
“……”
周夜聲並不意外，左手在背後打了個手勢。按原計劃行動。
封藤告訴過他們騰蛇的異能。伏旭的屍體已經被異管院收集銷毀了，他們本以為會優先寄生到神使團中的某一個身上，但夏洲“複活”的時機太恰好，在電視上看過後就更加確定。
即使更換了身體，神態和眼神也無法偽裝。
“我當然可以把她給你。”伏旭望著虞曉，眼神中反射著詭異的興奮光芒。
“作為交換，把你給我吧。”
他被虞曉殺死過一次，再見麵時卻沒有半分仇恨和厭惡。他望著虞曉的身體，就像在欣賞一具勢在必得的完美容器。
人魚的精神體強度和肉/體強度都超出他的預期，連致命的毒素都可以免疫，才用出其不意的一擊破壞了他的身體。
人類的身體強度配不上他不斷壯大的精神體，他很早就察覺到這點，一直在尋找更完美的身體。而虞曉命運般出現他的眼前，就像神賜予的又一件禮物。
如果能得到這具人魚的身體……
“收起你惡心的眼神。”
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想什麼。周夜聲嫌惡地開槍，一瞬間甚至想到了，他或許是故意用這場綁架引虞曉出現。
在他們出現之後，伏旭對虞曉的關注度遠遠超過人質。他對那個聲稱要讓她成為“新世界的夏娃”的小姑娘完全不關心，隻把她丟在一邊，讓一個沒有多少攻擊力量的孩子看守。
在鏟除這個怪物之前要先把小帆救出來。
虞曉還記得計劃的重點，趁周夜聲拖住伏旭立刻飛身上前，衝向折疊椅上半昏迷的女孩。
小男孩怔怔地望著他，仿佛已經被嚇傻了。然而直線距離不到兩米時，變色龍尾巴忽地伸直，僵硬地在空氣中一抖！
四個異能者的身影兀地顯現在他身後，同時發動異能。形態各異的精神體從他們身體裡升起，咆哮著釋放能量。
沙塵暴卷起滾滾雷聲與電光，堅硬的仙人掌刺暴雨般迎麵襲來。虞曉敏捷地閃開，鋒利的刺貼麵飛過，有驚無險地擦破了他的臉頰，傷口刹那間被一小片金紅細鱗覆蓋。
一道空靈的嘯鳴從他的身體裡傳出，人魚精神體騰躍升空，卷起巨大的浪潮衝垮沙塵暴。美洲獅精神體發出怒吼，抬起前肢向著獵物猛地撲咬一口，卻被人魚長尾一掃甩翻在牆邊。
虞曉不退反進，身體同精神體一般輕盈地化作弧線，目標明確地抱起小帆後立即撤回，心底感到一絲違和。
為什麼？異能者們聯手拚命攻擊他的精神體，卻對重要的人質不管不顧？
他被四名異能者糾纏，撤回的腳步略有遲頓。箭毒木異能者伺機而動，割破手腕，流出的血液竟是樹汁一樣的乳白，似有生命般飄浮成一段雪線，纏繞在他手中的箭矢上，彎弓射向了虞曉。
變成異能者之前，他曾是國家射擊隊中的金牌主力。虞曉感受到這一箭的殺氣，直線躲開，不防箭頭跟著他靈活地轉彎，再次躲避時腳下不穩，護住懷裡的孩子就地滾了一圈。
箭矢狠狠嵌入地麵，高速旋轉著退了出來，雪亮的箭頭調轉方向，再次對準他的心臟。
**
周夜聲注意著他的動向，分心的瞬間格擋失誤，被一記鋼鐵重拳斷了兩根肋骨，悶哼一聲咽下了湧到喉頭的血腥氣。
他在異管院裡接受過射擊和格鬥課訓練，但時間太短，並不擅長近身搏鬥。伏旭的實際年齡尚不清楚，格鬥技巧卻比他精湛得多。
“不要分心。”伏旭得心應手地使用著這具高度義體化的身體，麵對周夜聲的語氣很有些憐憫，“太稚嫩了。明明擁有這麼強大的精神體，戰鬥經驗卻匱乏得可憐，是誰禁錮了你？”
他進入這具身體時並不滿意，因為夏洲不是異能者，精神體太過微弱。但人工能源支持的軀體仿佛有無窮的能量，將自身打造成武器的體驗很新奇。
“讓我看看，沒了武器的你還能做到什麼程度。”
他比真正的夏洲難應付得多。精神體纏鬥的同時，周夜聲被密集的攻擊阻礙得無法分/身。有機械科技加持，義體攻擊強度被提升到難以想象的程度。
子彈已經打空了，他眼睜睜看著那支箭沒入虞曉的後背。理智上知道海洋之心能夠化解一切毒副作用，身體卻不受控製地朝著他的方向傾斜而去，“快閃開！”
虞曉有點累了。
他剩餘的體力足夠輕鬆避開這次攻擊，但想到接下來還要沒完沒了地躲，就乾脆待著不動了，想等箭射中他再用身體把它溶解掉。
隻要人類小女孩待在他懷裡，就不會受傷。他甚至還想起抑製劑，從口袋中掏出來麻利地給小帆注射，渾然不管背後襲來的毒箭。
千鈞一發之際，荊棘藤蔓在他身體上空迅速彙編成一張柔韌的大網，嚴密地護住他和人質。
封藤從迷宮牆壁後疾步奔來，化為藤蔓的雙手卷著數把手/槍，同時朝他身後的異能者扣下扳機，大聲嗬道，“快跑！可能會被.射/穿！”
粗壯的箭毒木在迷宮中拔地而起，精神力遮天蔽日地籠罩數百米。箭矢在數段位移中被精神體不斷加強，藤網隻能拖延片刻。
即將觸網的刹那，箭身上塗滿的乳白色毒液卻忽然蒸發。在黑色火焰的包裹中淩空燃燒，須臾間便在熊熊火光中化作灰燼。
窮奇吐出火球，震聲咆哮，展開漆黑羽翼掙脫騰蛇的纏縛，低空掠過。周夜聲乘機抓住翅膀，借力一躍摔到它背上，呼吸間被帶離了伏旭的攻擊範圍。
虞曉翻身坐在地上，探了一下懷裡小姑娘的鼻息，確認她沒被自己壓死。
周夜聲從精神體的背上跳落到他身邊，被氣得咳出一口震裂的內臟，吐出血肉模糊的一團，不輕不重地衝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你剛才那是想乾什麼？有沒有說過安全最重要！”
“……”
虞曉委屈地捂著腦袋，感覺當眾挨這麼一下很沒麵子。但周夜聲看起來很生氣，他沒底氣說出口，隻敢在心裡小聲反駁。
【可我是不會死的。】
“不要拿自己的身體去冒險，意外隨時有可能發生。”
封藤沉著地扶起小帆，檢查她的瞳孔和脈搏，略略鬆了口氣，“還沒有被注射誘導劑。”
人質確認存活，接下來隻要全員撤離就算任務成功。
但眼下這樣的情形，全員撤離無疑是種奢望。
迷宮內不斷傳來波動。他們同時望向頭頂，短暫交手後遊弋的冥河水母隻剩下十五隻，還有兩隻的觸須被虞曉綁起打結，抱作一團懨懨地掙紮。
“聽到了嗎？那些瀕死掙紮的哭泣。”伏旭蹲下/身來，輕聲安慰，“他們並不死於你我之手，而是死於愚蠢的同伴。”
變色龍異能釋放時限結束，一個身量瘦小的男人抱著頭蹲在他腳邊發抖。混沌的精神體從男人身體中延伸出來，內部充滿水的囊泡氣球般膨脹，布滿小刺的觸須畏畏縮縮地收緊成一團。
異能者的特殊能力大多都與自身性格有關。他害怕殺戮，所以迷宮內才衍生出這樣的機製，希望闖入者在緊張的困頓中自相殘殺。
“要先殺了水母的本體，才能脫離迷宮。”封藤鎖定目標，沉聲安排，“我們留在這裡想辦法。虞曉，你先帶小帆……”
“不行。”周夜聲打斷，“他不能和人質一起走，騰蛇想要他。”
虞曉還不想走，聞言點了一下頭。
封藤一愣，頃刻間記起溫泉民宿事件裡，虞曉的確已經被抓過一次。伏旭似乎格外青睞他，“騰蛇……”
“我們可以做一筆合理的交易。”伏旭並不著急，在這座占據優勢的戰場中，閒庭信步般從容道，“你們都可以走。我隻要他。”
周夜聲咬牙，“做夢！”
黑焰填補著他破損的內臟，斷裂的骨頭也在短暫時間內恢複完全。
虞曉用餘光瞥著他，發覺他整個人的氣勢忽然變得很可怕。
以為周夜聲還在惱他剛才打架偷懶的事，他整隻魚都精神了，換上嚴肅的表情端正態度，“嗯，做夢。”
周夜聲氣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才剛獲得配偶權，都來不及好好高興一下，考慮一下去哪裡約會慶祝脫單，就被組織臨時薅到這臟亂差的洞穴迷宮裡來出任務。
他甚至都來不及告訴虞曉，按照陸地上的習慣，他們現在應該互稱為男朋友。就有怪物明目張膽地跑出來，在他談戀愛的第一天，放話要搶走他男朋友的身體。
惡心的東西。
死去吧。
第66章
“隊長帶人質先走, ”周夜聲說，“我們留下來，想辦法救剩下的人。”
他還沒有被惡心到完全喪失理智, 交手的幾分鐘足夠看出伏旭的意圖。
小帆沒有被注射誘導劑，是因為從一開始, 伏旭就沒想要把這孩子變成異能者。
普通人使用誘導劑並不能保證百分之百地變成異能者，一旦失敗, 剛剛配合遊/行進行全球演講的煽動效果將會大打折扣。他不打算拿這個可能性去賭，在虞曉露麵後就對人質沒了興趣。對他而言，小帆的用途就隻是引虞曉出來而已。
“迷宮的破解辦法你應該知道？一直往上走，用你的藤蔓去最高點找出口。”
異能者們的攻擊都是為了消耗虞曉。因為騰蛇無法吞噬比自己更強的精神體, 必定得先把他打個半死不活才好趁虛而入。
有他和虞曉留下，伏旭就不會再分出異能者的力量去追無關緊要的人，讓封藤帶走小帆是最優方案。
封藤也想到了這點。營救任務的最優先級當然是保護人質安全逃生, 但異管院大半隊員都還在迷宮裡, 身為隊長，他又怎能把大家丟在危險中自己抽身逃命？
“走吧。”虞曉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小帆需要氧氣。”
她的臉色很不好, 離開專業的監護設備太久，迷宮裡又充滿有毒的霧氣，健康狀態危在旦夕。
短時間內必須做出艱難地抉擇，封藤最終狠下心，“好！我會用最快的速度把她送出去，然後立刻回來支援你們。”
他不在這裡正好，直接撕碎騰蛇的精神體也就不用想辦法解釋了。虞曉摩拳擦掌, 帶頭往前衝, “先解除迷宮！”
話音未落, 原地隻留下一道殘影。萬千冰淩寒芒閃爍，環繞他身周鋪天蓋地向前突襲。攻守轉換，原本奉命消耗他的異能者們在迎麵直來的衝擊中亂了方寸，高度緊張中本能地收回精神體，散開躲避。抱頭蹲在地上的男人無人掩護，更被暴露在外。
箭毒木異能者抬高弩箭，難以捕捉那道流星般的影子，轉而瞄準了那個瘦小的男人，等待虞曉到他身邊的那一刹現出身形。
在神使團的理念裡，同伴是無足輕重的。一切都是為神的誕生掃清障礙，被犧牲也隻是命運不憐。
可又有誰真的甘心就這樣作為墊腳石淒涼地死去呢。
透過風聲掠過寒冰尖銳的嘯鳴，虞曉聽到一聲微弱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