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之中，重新回歸了死一般的寂靜。
唯剩下海瑟薇一人，披散著那燦金色的長發，獨自站立在這孤寂的高塔之中。
時間仿佛定格為了永恒，僅餘下了她的不遠處，那枚小小的沙漏之中，細小的砂礫正在不斷流逝著。
金精靈的眸子中死寂一片。
良久之後，其中才亮起了那微薄的光亮。
“還真是任性啊，夏亞老師……”
金精靈的聲音清冷依舊。
卻少了幾分屬於少女的稚嫩，多了幾分沙啞與孤獨。
“就這麼自顧自地想好了一切，安排好了一切。”
“你總是這樣，該說是自大傲慢，還是大男子主義呢……”
“擺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自說自話地包攬下了一切，將一切的風險和重壓都留給了自己，而給我留下一條毫無壓力，毫無危難的捷徑。”
她輕輕張了張嘴，感受著那難以言喻的悲慟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一點點地彌散，宛若水波般蕩漾而開。
“你以為自己可以算儘蒼生，算儘一切，認定一切事情，一切變化都會按照你所想象的那樣發展。”
“可是，卻唯獨未曾想過自己。”
“你有沒有想過……倘若你真的永遠沉睡在了深淵之中，那我又該如何自處——”
“我又怎麼可能，真的如你所設計好的，所願想的那般，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
“你從未想過，在你的身後，會不會有人為伱而感到擔心，”
“而且……”
金精靈乾澀的嘴角動了動。
“我可不是你計劃之中，那宛若戰利品一般，隻會安安靜靜地待在惡龍的房間之後，隻會在勇者戰勝了惡龍的通關結局和過場動畫裡露上一麵的花瓶公主啊。”
“當然，或許在此前的你眼中，我確實便是這樣的一個花瓶。”
“懵懂而天真，甚至傻的可笑，明明身處危局之中卻毫無自覺……除了好看，除了喊你一聲夏亞老師所提供的情緒價值以外，便毫無其他可取之處。”
“但是——不是那樣的。”
“我不想成為那樣的花瓶。”
“我不會一直這樣拙劣和笨手笨腳下去，也絕不想一直這樣笨拙下去。”
“有朝一日，我也會不再成為你的拖油瓶與累贅……”
“而是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身邊，可以自豪地說出，我是你的弟子，最驕傲的弟子。”
她的話語微微停頓。
然後，伸出了素白的手指。
淡金色的魔力在海瑟薇的指尖彙聚。
在半空之中，勾勒出了清晰可見的古精靈語。
“你口中的深淵……”
“亦或者是所謂的「世界裡側」嗎？”
金精靈的嘴角，忽然勾勒起了一抹微小的弧度。
“既然如此的話，那麼夏亞老師。”
“你便不要怪我，去破壞你的計劃了。”
她的目光微動。
然後，筆直地鎖定在了這座虛幻的高塔之外，下方那波濤洶湧的大海之上。
天光明亮。
陽光之下的大海，是海瑟薇此前所從未見過的壯麗奇景。
但是，此時此刻海瑟薇的心思，卻連一絲一毫也未曾在其中停留。
而是，將全部的心神，都投注在了——
碧藍色的大海，還有海麵上的某處。
一方無儘幽深，無限幽暗，正在緩緩地旋轉，將數千萬噸的海水都不斷帶動激蕩的黑洞之上。
那是曾經遺失之島所在的方位。
但是此時，卻化為了無儘海域之上，一方巨大的漩渦。
大漩渦吞噬了光芒，深不可測，也亦難以窺探到漩渦底部的真正模樣。
但是，海瑟薇的心中卻清楚——
遺失之島和精靈王庭，還有夏亞，便在那方大漩渦的儘頭。
在那世界的裡側，星之內海之中。
這方大漩渦，便是此前遺失之島墜落的殘留。
金精靈深吸了一口氣。
強行壓下了自己心中，那此時此刻便立即發動空之魔法，進入那大漩渦，進入那深淵之中，與夏亞再度相見的急切衝動。
她很清楚，憑借現在的自己。
依靠著那不過傳奇巔峰，甚至連半神的界限都未曾跨入的位格。
就算進入了那大漩渦之中，來到了深淵，也隻會給夏亞添亂而已。
夏亞費儘心思，好不容易才讓自己脫離了那位精靈王的血脈掌控……
而自己真要順從心中的衝動那般做了，那不過是辜負了夏亞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把自己這個任人宰割的把柄重新送到了那位精靈王的麵前而已。
況且，此時此刻——
那由聖槍所撼動，所被穿刺的世界壁已然愈合。
沒有聖槍的權能協助。
哪怕是貨真價實的神話生物，甚至是真神——
想要跨越完好無缺的世界壁，進入那此前從未有人踏足過的深淵之內，也可謂難上加難。
但是，既然隻是難上加難，那便意味著——並非是全無可能。
或許主物質位麵之中並不存在。
但是，在這浩瀚無儘的星海，還有那無限連綿的多元宇宙之中，無數折疊重合的次級維度之中——
必然存在著聖槍之外，也亦能夠穿透世界壁的事物。
“到了那時……”
“夏亞，我……”
金精靈那輕聲的自語並未說完。
在此時此刻，一切都尚未達成，她還什麼都做不到。
再是許下豪言壯語，也不過是毫無意義的海口而已。
她輕輕地轉身，將目光投向了身後，那夏亞用心意所創造出的黑塔之中，那一方方虛幻的書架之上。
然後，海瑟薇的目光一點點地變得淡漠，變得漠然。
將那一切屬於女性的憧憬，迷茫，懵懂——
包括聽到夏亞最後的話語之中，那與告白近乎沒有差異的語句時，“自己的意中人也亦喜歡著自己”的那份歡喜和心潮澎湃，都儘數收斂起來。
因為她知道，現在的自己，沒有被這些感情所拖累的時間。
倘若在最後的終末，夏亞無法順利地從那深淵的最深處歸來——
那麼自己此時此刻，那一切的歡喜與心潮起伏，最終，則都會化為漫無邊際的絕望。
而海瑟薇不想去體驗那份絕望。
她不想成為那吟遊詩人的故事裡，隻會在安全的大後方，默默仰望夜空，為遠征的勇者祈福，祈禱他可以平安歸來的花瓶公主。
她想要成為可以乾涉那最終結局的變量，哪怕自己所影響的程度很微不足道也無所謂。
所以，此時此刻的金精靈……並沒有去懷念，去歎惋，也亦沒有去傷春悲秋的時間。
集中了自己的精神。
平息了思念的漣漪。
不止是思想，就連情感都一同封鎖，宛若凍結成冰。
然後，金精靈便這樣一步步地，走入了黑塔，那虛幻無垠的大圖書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