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帶來了令人懷念的味道。
隻是一瞬間。
席爾薇雅便感受到了自己的心中,那讓她下意識屏住呼吸的悸動。
連帶著那原本已經伴隨著與艾若拉的交談而漸漸平靜下來的思緒,也再次開始了湧動。
她的眼眸中閃爍著銀芒。
頃刻之間,席爾薇雅便調集了自己的力量與精神。
從更高處的視角,重新審視了一遍自己的精神海洋。
剔除了幻覺和思念的乾擾,剔除了種種自我感情和糾葛的影響。
然後——
席爾薇雅得出了一個無比確定,無比分明的結論。
自己所感知到的信息,並非是自己的錯覺,也並非是因為日思夜想而產生的相思成疾。
而是,不容質疑的現實。
他,真的回來了。
咚——
咚——
庭院內寂靜無比,就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變得十分明顯。
“果然啊……”
席爾薇雅輕輕地將手搭在了自己的胸前,聆聽著自己那清晰可聞的心跳聲。
“哪怕前麵嘴上說著什麼太過心急了,說什麼和小艾相比自己落入了下乘。”
“但是,當那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卻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感,將前麵所說的一切都拋在了腦後。”
她微笑了一下。
“不過,這樣的我,方才是我吧。”
“不是白塔塔主,也亦不是蒼銀魔女……”
“而是,席爾薇雅.布倫斯塔特。”
“那個讓夏亞哥哥親口對我說出,不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喜歡,而是男女之間那種喜歡的席爾薇雅。”
若非如此。
那麼早在五百年前,當她登臨傳奇,建立白塔之時……
席爾薇雅便該為了追尋力量,為了成神,而在那孤獨的登神長階上漸行漸遠,就和西大陸無數位傳奇所做過的那樣。
而不是選擇自我埋葬在白塔,等候著那個虛無縹緲的,在未來與夏亞再度重逢的契機。
她所做出的選擇,任誰也無法真正評價出對錯。
至少對西大陸從古至今的絕大部分傳奇強者而言,為了年少時的些許情情愛愛,而放棄了變強,乃至於成神的契機……選擇花費數百年的光陰去等待一個虛無縹緲的人,這本身便是一件極其難以理喻的事情。
但是,不論如何——
至少在席爾薇雅的心中,她對五百多年前,白塔建立之時的那次決定,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甚至如今想來,她的心中是頗為慶幸的。
幸好,自己當初未曾接受其他傳奇的邀請,去走上那條成神之路。
她有預感,倘若自己當初走上了那條路,那麼最終她與那位少年的距離隻會漸行漸遠。
即便在未來再次遇見了夏亞,那屆時的兩人,也隻不過是彼此生命之中的過客,連相逢一笑都無法做到的陌路人而已。
蒼銀色的魔力流轉,夾帶著席爾薇雅那宛若海潮般起伏的心緒。
僅僅隻是一瞬間,席爾薇雅的身形便已經化為了流光消失不見。
以王座強者的位格。
向著帝都卡美洛中心,那座純白的高塔,也亦是那讓她無比懷念的氣機所出現的方向行去。
……
當那道蒼銀色的流光再次定格之時。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恬靜的花園。
明明此刻還是黃昏,但是這片花園周遭卻宛若黑夜一般清冷而幽寂。
漆黑的天空之下,薄薄的月光灑落在石階上,仿佛披上了一層銀色的霓裳。
席爾薇雅對眼前的風景再是熟悉不過。
因為這裡,便是曾經那座名為蒼庭的古老國度中,獨屬於蒼庭大公獨女——席爾薇雅.布倫斯塔特的一片小院。
在席爾薇雅於那方陡峭的懸崖旁邂逅夏亞之前,那段最為黑暗的時光裡,她便時常徘徊在在這片小小的庭院當中。
看著夜空中絢爛的繁星,聞著那與她早已逝去的母親共同栽種的小樹上所開出小白花的芬芳,度過了那一個又一個難熬的夜晚。
同時,這片小院也是她與夏亞許多共同回憶的所在。
不知道多少個深夜裡,他們便這樣坐在庭院的石階上,手中捧著著那被夏亞稱呼為“香飄飄”的奶茶杯子促膝長談。
從被鼓勵著定下了成為禦獸師的決心。
到不再懦弱,而是在夏亞哥哥的鼓勵下,擁有了直麵體內那黃昏神明的勇氣……
再到因為開口便會化作剝奪生靈性命的言靈,所以做出決定不再開口,而是開始寫起了日記……時至今日,《蒼銀魔女日記》已經有近千頁之多。
若非席爾薇雅以傳奇的位格,將那本日記本內部進行了空間折疊,恐怕一本書冊根本無法儘數記下。
這座小小的庭院,見證了席爾薇雅的無數個第一次。
當然,那座布倫斯塔特家族宅邸內部的真正庭院,其實早已隨著那場滅國的神降,被曆史的風沙所淹沒,再也無法尋覓。
白塔的這一處花園,則是席爾薇雅在成就王座之後,按照回憶裡的模樣,仔細地一比一地複刻出來的。
因為加持了王座強者的心意,所以不論白天黑夜,這座花園上方,始終都是席爾薇雅回憶中的那片漆黑星空。
這是蒼銀魔女席爾薇雅心象風景的具現,與第一紀中,深淵淵底,風雪之城周遭那冰封的雪原有著相似的構成原理。
用神秘學的話語來講,這裡便是席爾薇雅的「固有結界」,是可以隨著她的心意而自由改變的,真正隻屬於她的領域。
可是此時此刻。
回到了這處自己最最熟悉,連每一處花草樹木和盆栽的位置她都了然如心的地方。
席爾薇雅的心中,卻頗為罕見地升起了一絲近鄉情怯般的怯懦。
她的腳步停頓在了庭院的外圍入口,那潔白的帷幕處,卻再也難以前進分毫。
“塔主?”
耳畔傳來了女性的呢喃。
那平靜無波的話語裡,此刻帶上了些許的無奈。
“這半年裡您不是一直在惦記著他嗎?”
“吃飯的時候在念叨,午睡的時候也在念叨,就連白塔內部進行高層會議的時候,您也時常聽著聽著便開始看著窗外發呆,您不用說我都知道您在想什麼。”
“怎麼現在他終於回來了,您卻又慫了?”
“快去見他吧,塔主你現在的這番模樣,可是會讓不少聽著您的傳說長大的白塔新成員們幻滅的啊。”
伊絲維妲?
看來在夏亞他們的身邊混久了。
連我的副塔主,那位曾經仿佛永遠麵無表情的「寂靜歌者」,如今在說話時,也會不由自主地帶上夏亞的那套用詞了。
席爾薇雅輕輕伸手。
然後,推開了那道庭院入口的帷幕,走入了其中。
潔白的帷幕,伴隨著吹拂過草原的微風聲,緩緩搖晃著打開。
黑發的少年正坐在那蒼白的石階之上,默默地望著眼前的庭院。
他身穿單薄的,宛若病服一般的潔白單衣。
熒光映射在了他的眼眸中,宛若昏黃的星海。
“夏亞……哥哥。”
這極為輕聲的呼喚卻被身前之人所察覺。
他微微地側過身子,那雙剛從沉睡中複蘇的漆黑眼眸看向席爾薇雅,還帶著些許的茫然與困惑。
看著那熟悉的麵容——
還有那看向自己,禮貌中卻流露出些許茫然的黑眸。
席爾薇雅的心中,不由微微一沉。
經過了艾若拉的轉述,她很清楚夏亞在第一紀之中所麵對的一切。
那是引狼入室,將一尊不知道活了多少個紀元的古老意誌引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然後用五百年的光陰去消磨,直到一方的精神與自我真正泯滅的豪賭。
縱然在數百年光陰的儘頭——夏亞哥哥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但是,以那樣的存在為敵,夏亞卻也不可能不付出代價……
靈魂遭遇了磨損,失去了部分的記憶……遺忘了與自己的過往。
相比於那夏亞永久地沉睡,再也無法醒來的最壞結局……他能夠毫發無損地蘇醒,而代價則僅僅隻是遺失了些許記憶片段,這無疑已經是最為完美的結局。
明明,自己應該感到開心才對。
懷揣著如此的心思,席爾薇雅小心翼翼地收斂起了心中的失落,不讓其顯露於神色之間。
取而代之的,則是略微有些乾澀的禮貌笑容。
“那個……”
“或許現在這樣說你會覺得有些詫異,不過其實我們並非是第一次見麵。”
“我的名字是席爾薇雅,席爾薇雅.布倫斯塔特……”
席爾薇雅強壓下心中的情緒,勉強開口的話語還未來得及說完。
下一刻,她便聽到了艾若拉那熟悉的聲音。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開這樣裝失憶的玩笑。”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惡趣味。”
淡金色的發絲飛揚。
下一刻,那道金發的倩影,便這樣宛若乳燕投懷一般撲入了眼前少年的懷中。
而那位黑發少年眼眸中原本的茫然與不解,也伴隨著艾若拉的出現在刹那間土崩瓦解。
夏亞看著那將小腦袋埋在了自己的胸前裡,始終不願意抬頭的金發少女,眼眸中也不由閃過了一絲無奈。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啊,小艾。”
夏亞輕聲地開口。
“不止是小艾和席寶你們。”
“我比你們,可是更期待這場重逢啊。”
“現實裡隻過去了半年,但我可是實打實地苦苦熬了五百年啊。”
這一次。
不論是聲音,還是那漆黑眼眸之中的眼神。
一切的一切,都讓席爾薇雅感到無比的熟悉,而不再是先前的那般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