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瑟薇那隻漠然的眼眸中微微閃爍了一下。
“在外人眼中，明明王庭都已經破滅了卻依然徘徊於此地，放棄了自己的未來，也亦放棄了更進一步的可能性……”
“這樣的行為，隻能用瘋狂和難以理喻來形容吧。”
“不過，我倒是能夠理解這種感覺。”
海瑟薇想起了許久許久之前，在那漂流的星界小屋之中，夏亞所給自己講過的一個故事。
一個，據說是來自於夏亞家鄉的故事。
有一位名叫塗山氏的狐妖與一位名叫禹的人類相愛了，相知相遇，新婚燕爾。
但是有一日洪水泛濫，新婚的禹作為人類部族的領袖，肩負起了治理洪澇之災的責任，留下了新婚的妻子，孤身一人投入到了治水的奮戰之中。
為了治水，禹三過家門而不入，孩子已經識字了，卻仍未知曉自己父親的模樣。
而那位狐妖一族的妻子，便這樣懷揣著對自己丈夫的思念，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等待著心上人的歸來。
直到身體衰弱，血液枯竭，化為了一尊枯槁的石頭，卻依然在凝望著自己丈夫的方向。
當初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海瑟薇是頗為困惑的。
她不清楚，也亦不太理解……究竟得是什麼樣的執念，才能讓那位與自己丈夫異族的狐妖如此念念不忘，以至於迎來了那化為望夫石的慘淡結局。
但是此時此刻，海瑟薇卻終於有些明白了。
仔細想來，自己的所作所為，又與這位徘徊在廢墟之上數百年不願意離去的山嶺巨人，還有那故事裡等待著自己丈夫歸來的狐妖有什麼差異？
九尾妖狐與人類是異族。
而高等精靈族與人類……同樣也亦是異族。
為了五百年前，一個虛無縹緲，微不足道的約定，一直堅持至今。
明明在離開了遺失之島，也亦擺脫了那精靈血脈的詛咒之後，作為高等精靈族的自己，擁有著近乎於無限的潛力。
倘若她願意的話，那麼海瑟薇可以輕而易舉地晉升半神，偽神，乃至於踏足神話生物的頂點，去爭搶那新時代的天之座。
但是，她卻舍棄了這一切的機會，投身於星界的深處，去追尋那道虛無縹緲的幻影。
在外人看來，自己的所作所為恐怕也和瘋子沒什麼區彆吧……就像失去了孩子的母親不願意麵對現實，於是將一個布娃娃認定為自己的孩子一般，隻不過是沉醉在自己的臆想不願意醒來而已。
但是，有些事情就是如此。
正如那位「王庭守望者」一輩子也忘不了自己守衛巨人王庭的職責，名為塗山氏的狐妖將對愛情的忠貞不渝視為至高無上之物一般。
哪怕經過了五百年的歲月，海瑟薇也一樣忘不了在那間漂流的小屋裡，與夏亞相處時的那段時光。
忘不了那美好的人和事。
瘋狂也好，因為執念而走火入魔，被感性支配了理性也罷。
他人的評價或許是客觀而正確的，可那也僅僅隻是所謂的正確而已……對於當事者來說毫無意義可言。
“守望者之丘……”
“這裡是被人類所忌憚，乃至於抗拒入內的，所謂不祥之地嗎？”
海瑟薇俯瞰著這一整片荒蕪的丘陵，道出了無聲的低語。
“不過，從今往後。”
“這裡，便會有另外的一個名字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那座城市，夏亞老師將它稱呼為——”
“知識都市。”
“沒錯吧？”
那素白的手指微微伸出，在虛空之中輕點。
下一個刹那。
金精靈的左眼之中，那縷幽藍與銀白所混雜的火焰，忽然燎然而起。
然後，綻放出了無比瑰麗，無比絢爛的光華。
空間在扭曲。
不，被扭曲的不僅僅隻是空間，而是規則的界限。
虛幻與真實，妄想與觸手可及之物的分界。
轟隆——
轟隆——
巨大的轟鳴聲，以這座荒蕪的丘陵為源點。
同時響徹於了天空和大地之間。
在那虛幻而瑰麗的幽藍焰火之中——
無數的元素粒子在虛空中凝聚。
悠然的，宛若詠歎調一般的吟唱聲響起。
那是古精靈語的詠唱。
被海瑟薇以「高速神言」的技巧使用，明明如詩歌一般美麗動聽，卻又夾帶著某種古老的，肅穆的威嚴。
古精靈語的詠唱彙聚為了奧術的原型。
然後，在那法術模型的約束之下。
天空與大地……無數遊蕩的無主元素粒子，就這樣遵循著海瑟薇的意誌被收束，排列，重組。
然後，由虛幻無形的魔力——
化為了切實的，存在著質量的真實物質。
轟——
那龐然的魔力與神秘波動浩然回蕩。
不止是周遭的人類王國，就連許多神話生物都被那浩瀚的波動所驚覺，向著這座荒蕪的丘陵，巨人王庭遺址的方向投來了視線。
然而，此時此刻的海瑟薇，卻分毫都未曾去理會那些從靈界與星界窺探而來，有的飽含惡意，有的則帶著善意，目的各異的試探。
她僅僅隻是沉默地，看著麵前的丘陵。
明明原本隻不過是空無一物的荒蕪災土。
但是此時此刻，卻被虛幻的光影所籠罩。
而當那扭曲的光影終於緩緩消弭，虛幻散去之時。
映入眼簾的，則是一片宏偉而巍峨的城池。
城池之中並沒有居民的存在，但是每一道建築物卻都是那麼的細節分明。
與遺失之島墜落深淵的那一日……
夏亞帶著海瑟薇一起，進行最後旅行的那座泡沫之城一般無二。
相比於夏亞所創造的，僅僅隻能維係一日的泡影之都。
眼前的城市沒有了那如織的人流，但是所有的一切卻並非源自於幻術，而是觸手可及的真實。
“夏亞老師……”
“你曾經說過。”
“所謂魔法，便是以精神操控魔力，將幻想具現於現實的過程。”
“歪曲現實，重塑自然，用巫師的心意，去將這個不完美的世界，改寫成我們所期望的模樣。”
“那麼，現在的我——”
“將您當初所空想的城市，具現為了現實的我……”
“可以稱得上是，有資格出師了嗎？”
海瑟薇道出了無聲的呢喃。
她的腳尖輕動，邁出了一步。
身形卻伴隨著空間裂痕的開啟與閉合，悄無聲息地從這座空想之城的城牆邊緣，來到了城市的中央，最中心的方位。
那是一座寬敞的廣場。
廣場的中央，豎立著一枚巨大的方尖碑，其上銘刻著一行用古亞蘭語書寫的淡金色文字。
「群星深處方為真理與歸宿」
方尖碑後，則是一道無比壯麗的漆黑高塔。
宏偉聳立，直衝雲天。
“夏亞老師，你看到了嗎？”
明明金精靈的目光落在了眼前這座漆黑的高塔之上，但那視線卻又悠遠異常。
仿佛已經穿透了這座城市，落在了某處更遙遠的，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地方。
“你理想的延續……”
“這座，為你所建成的高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