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紀，深淵。
灰精靈莉莉亞娜坐在用大理石所堆砌而成的城牆之上。
她雙腳懸空，百無聊賴地在半空中搖晃著，目光卻注視著風雪之城外的風景。
城外，那仿佛亙久不變的暴風雪，不知在何時散去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光明世界，燦爛的陽光裡，遠處的雪山顯得神聖而宏偉。
耳邊傳來了潺潺的流水聲，不遠處是一方湖泊和草原，更遠處則是森林。
空氣中傳來了花的芬芳，莉莉亞娜轉過頭去，看到了湖泊旁的純白花海正在隨風搖曳。
那是莉莉亞娜此前從未在深淵中見過的植物。
深淵的淵底荒涼而貧瘠，除了這座自主物質位麵墜落的島嶼以外，並沒有什麼土著的生命存在。
但是，這些白花卻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了，迎風搖曳，散發出了絢爛的芬芳。
“這一切的改變……”
“皆是因為——他嗎？”
看著風雪之城外那煥然一新的風景，莉莉亞娜的腦海之中，頓時又不由浮現出先前曾經驚鴻一瞥過的，那道冰封王座之上沉睡的人類少年。
按照首領的說法，風雪之城周遭的世界，皆是那位人類少年沉睡時心象不自覺在現實中的映射與具現。
那麼，此時此刻。
那心象所映射而出的風景，由永無止境的風雪，化為了溫暖的春日。
這是不是也便意味著——
那位冰封王座之上的少年，其心象也亦迎來了改變呢？
他——
終於蘇醒了?
如此的猜測，便這樣難以抑製地，在莉莉亞娜的心中紮根了下來。
隻是，自從那一日之後，首領所在的那座位於風雪之城中心的夜之宮便一直被夜幕所遮掩。
哪怕是莉莉亞娜被心中的猜測所弄得心癢難耐，卻也始終沒有進入其中，去證實那個心中猜測的機會。
“莉莉亞娜姐姐，這束花送給你，是我們從城外的花海摘來的。”
忽然有一群灰精靈族的孩童們從城牆外嬉鬨著走近，看到了正坐在城牆之上發呆的莉莉亞娜長老，有一位灰精靈小女孩笑嘻嘻地捧起了一束花，遞給了莉莉亞娜。
因為莉莉亞娜性格頗為平易近人的緣故，所以灰精靈族的孩童們也並不像其他精靈部族的平民們對自己種族長老那般敬畏有加，而是能夠與莉莉亞娜長老打成一片。
“謝謝你，小緹雅。”
莉莉亞娜輕巧地伸手，從這位名為緹雅的灰精靈小女孩手中接過了那束不知名的白花。
她剛想習慣性地抬手，去摸摸眼前小緹雅的腦袋，卻看到麵前的灰精靈小女孩退後了一步，衝著她做了個鬼臉：“才不要，莉莉亞娜姐姐。”
“媽媽說了，一直被摸頭的話會長不高的……以後個子小小的，那可就嫁不出去了。”
一邊說著，她已經嬉笑著和其他灰精靈族孩童們一起跑進了城中。
此刻正是風雪之城的飯點，城內升起了陣陣炊煙，這些灰精靈族的孩童們也到了回家吃飯的時候。
莉莉亞娜坐在城牆上，看著手中的那束小白花，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間。
被摸頭就長不高了……還有這個說法嗎？
她忽然回憶起了自己小時候，似乎就被那位人類所摸過頭。
當然，摸自己頭的主力軍，還是海瑟薇姐姐，天天摸頭。
按照海瑟薇姐姐的說法，那位人類少年，也亦是她的老師，便特彆喜歡摸自己的頭……但是她打不過那個人類，於是就將魔爪伸向了莉莉亞娜。
最終，形成了完整的食物鏈。
這麼說來——
自己的身高，好像在灰精靈族的女性當中，確實也不怎麼算高來著。
心中下意識浮現出來的念頭，讓莉莉亞娜不由莞爾。
以傳奇強者對自身身體的掌控能力，肉身的姿態本就早已經可以隨意調節。
彆說是長高一點了，就算是變成身高五米的巨人，以傳奇的位格也未必無法做到。
隻不過，對於絕大部分傳奇而言，他們更願意保留下原有的姿態。
畢竟，對於自身形象與概念的固化和認同，也亦是抵抗如今主物質位麵中，那殘留汙染與瘋狂的方法之一。
如此想著，莉莉亞娜將那束花朵湊到了臉前。
花瓣嬌嫩而潔白，那清新的香味在刹那間便盈滿了她的鼻間，縱然以莉莉亞娜那已經抵達傳奇的精神力，也亦感受到了一陣心曠神怡。
對於西大陸之上的居民，哪怕隻是最最普通的農戶平民而言，在田野間看到美麗的花朵，也不過是最最樸素而尋常的事情。
但是，對於與遺失之島一同墜落深淵的淵底，窮其一生也未曾領略過深淵外麵世界的精靈族們而言，哪怕隻是最普通的花朵，即便對莉莉亞娜這樣的傳奇而言，卻也是從未有過的全新體驗。
話說回來……既然周遭的風景，皆是那個人類少年心象的具現。
那也就是說，在他的故鄉裡，應該真的有這樣一種純白的花朵吧。
它叫做什麼名字呢？
還有……能夠孕育出如此純潔花朵的故鄉，又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如此的想法隻是剛一升起。
下一刻，便忽然有沉靜的話語，打斷了莉莉亞娜的遐想。
“它叫做霜語花。”
“是隻有我的故鄉，那片極北之地的雪原之上所特有的花朵。”
“霜語花的培育環境要求極為嚴苛，隻有在冰天雪地的北境中方才能夠生長。”
“在離開了故鄉之後，我也曾經多次想要在其他地方培育霜語花，可惜效果都不怎麼理想，最終隻能放棄。”
“現在想來，還是有些遺憾……”
“也許便是這份遺憾，讓霜語花成為了我心中，錫蘭那片雪原，也亦是我和小艾故鄉的象征。”
“所以，方才會作為我心象世界風景的一部分，具現在現實之中吧。”
淡然的話語，便這樣在莉莉亞娜的耳畔響起，帶著一絲淡淡的熟悉感。
莉莉亞娜有些茫然地回頭。
然後——
她便看到了身旁與她一樣坐在了城牆之上的少年。
黑發，黑眸，耳朵並不像風雪之城中的精靈們一般細長而尖銳，而是有著柔和的線條。
那是人類的象征。
他便這樣注視著城外那片冰雪消融，春日降臨的風景，漆黑的眸子裡帶著某種淡淡的懷念。
在這一刹那，莉莉亞娜感覺自己的心跳停跳了一拍。
她認得眼前的人類。
雖然僅僅隻有自己小時候，還有偶爾幾次進入那座宮殿時，看到王座之上沉睡身影的驚鴻一瞥。
但是，以傳奇位階的記憶力，莉莉亞娜卻也絕不會認錯。
這片萬物複生的雪原，乃至於這座城市——
皆是因他而起。
“你是……當初遺失之島上，那個喜歡跟在海瑟薇身旁的，灰精靈部族中的小女孩吧？我有點印象。”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名字應該是莉莉亞娜？”
對方側過身子，看了莉莉亞娜一眼，道出了沉靜的話語。
“因為在這座城市裡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所以方才專門過來看了一眼。”
“本來還以為是當年那位小女孩血脈後裔之類的存在，還想感歎一聲這該死的壽命論來著……沒想到，居然還能夠在五百年之後，看到當初遺失之島上有過一麵之緣的精靈。”
他的話語與表情都很平和，未曾摻雜半分惡意與攻擊性。
但是，當被那漆黑雙眸注視的刹那，縱然以傳奇位階的精神力，莉莉亞娜卻也湧現出了某種自己身上的一切隱秘，都被對方所徹底看穿的預感。
要知道，縱然是此前麵對領袖之時，自己也從沒有升起過這樣的感覺。
“沒想到五百年過去，當初那個跟在海瑟薇屁股後麵牙牙學語的小女孩，如今也成為貨真價實的傳奇了啊。”
“這便是，所謂的滄海桑田嗎？”
看著身前的灰精靈，那位人類少年的話語之中，也帶上了些許的感慨。
“時間旅行多了，總會有種不過是幾十年，幾百年的感覺。”
“直到如今，方才能些微地察覺到，這五百年歲月的重量。”
他將自己的身形更懶散地靠後了幾分，幾乎要在城牆上躺了下來。
“深淵的淵底元素粒子淡薄，並不怎麼適合修行。”
“當然，深淵之中，也亦遠離了主物質位麵之中所殘留的瘋狂與汙染，不用擔心會隨著位格的提升而失控，倒也算是有利有弊。”
“但是，不論如何——”
“我和海瑟薇，除了教過你一段時間之外，並未給你留下什麼實質性的幫助和超凡材料。”
一邊說著，他看向莉莉亞娜的目光之中，不由帶上了幾分異樣的神色。
“你的天賦在高等精靈中並不算是很出眾。”
“能夠走到如今的地步，抵達傳奇的極限，縱然有機緣之類的協助，但是你真正所能依靠的，卻唯有自己的努力。”
“五百年的時光，夜以繼日，從未有過懈怠，曆經磨難，披荊斬棘，篳路藍縷……這份努力，終歸有所回報。”
“這是一份相當了不起的成就。”
“莉莉亞娜，你足以為此驕傲。”
一邊說著。
身前的黑發少年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像當初那般去摸一摸麵前灰精靈小女孩的腦袋。
不過，似乎是回想起了莉莉亞娜如今的身份，他最終還是克製住了這樣的衝動。
“如果讓海瑟薇看到伱如今的成就，一定會為你感到自豪的吧。”
“能夠在五百年的漂泊與流浪之後，再回首，依然能看到一些當初熟悉的人，未曾改變的事……這總歸是一件好事，能夠讓她的心靈有所慰藉。”
“所以，繼續前進吧，莉莉亞娜。”
“也許有朝一日，你真的可以成為海瑟薇身旁的助力。”
“當然，要是你想要休息一下的話，那也並沒有什麼問題。”
“畢竟——”
他的話語微微頓了頓。
“我的那位師醬和我一樣……”
“都是喜歡，將所有的責任與風險都扛在自己身上的，驕傲而又狂妄自大的家夥啊。”
少年那最後的話語，隨著城牆之上拂麵而來的微風所消散。
當莉莉亞娜從那回憶之中的人物走進現實的震撼之中回過神來，再想要去尋找對方之時。